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山海经》
弱水底有一座玄棺,晶莹剔透,玄棺内躺着一女子,看不清面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水面,波光粼粼,玄棺内的女子似乎有所感应,蓦地睁开双眼,转了转眼珠,努力的想要看清什么,但是除了朦胧的些许光明,什么也看不见。
她尝试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四肢百骸皆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也不知在这里睡了多久,在她无奈地以为自己只能继续睡下去的时候,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适才还能朦胧看见些许,如今确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在晃荡,随波逐流。
“轰隆隆!”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一道闪电劈中玄棺,棺盖被劈裂了一道口子,随后又不知撞上了什么,玄棺被撞翻,那姑娘沉入水底,她极力的想要挣扎,但是实在力不从心,浑身上下不得劲儿,根本不听自己使唤。
“要死了吧。”姑娘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放弃了求生的念头。
孤鹜峰,断崖边,栖梧君负手而立,他身材修长,白衣飘飘,满头白发,面容如画,白皙的肤色,高挺的鼻梁,厚薄适度的嘴唇,眉如剑,眼如星,犹如画中仙,他气定神闲地俯瞰天下,所谓仙风道骨莫不过如此。
栖梧君眺望着远处,没由来地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情。果不其然,明明是晴空万里,却在一瞬间乌云密布。
栖梧君见势返回梧桐居,却是衣衫尽湿。
瓢泼大雨来得之迅疾,来得之猛烈,数百年难得一见。
回到梧桐居的栖梧君坐立难安,心神不宁,他走到门口,看着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忽见一道雷电劈向昆仑之北,颇有劈天裂地之势,紧接着一道异常白光冲破天际,与电光火石相交辉映,似闪电却又不是闪电。
栖梧君眉头微皱。这太诡异了,异乎寻常的逛风暴雨,莫名其妙的白色光柱。
他终于按捺不住,御剑前往光柱破天之处,穿梭于雷电风雨之间,盘旋于弱水上空,可终未见异常。
无奈之下,栖梧君立身于弱水中凤麟洲上,环顾四周,仍不见异常。
雷电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消散不尽,只有倾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太阳冲破云层,又如昨日清晨般朗朗晴空,好像这一天一夜的狂风骤雨只是幻觉。可是浑身湿透的衣发和眼前汹涌奔腾的弱水,又让人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风雨已停,一切如常,栖梧君施法烘干了衣发,御剑前往弱水之滨,弱水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尽是残垣断壁,却不见生人,不见尸首,想来多半是暴雨来势汹汹,那些人都被冲走了。
修行者虽以维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可人祸尚可以尽力阻止,在天灾面前也是无能为力,更何况是毫无征兆的天灾,只能听天由命,顺应天理。
栖梧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之际,却听见微弱的呼吸声,他驻足一看,岸边竟然躺着一个人,方圆数里,唯一的一个人。栖梧君心中有疑,往那人走去,依稀可见是一名女子。
这女子便是玄棺中躺着的那人,她只记得一道刺眼的光芒之后便沉入水底,无法呼吸,不知道随波逐流了多久被拍打在岸边,依旧动弹不得,连睁眼都格外费力。
朦胧间看见一个人走过来,她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但是怎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近,等那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只能看到衣角。
栖梧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人,她平躺在岸边,身着纱裙,浸湿之后紧贴在身上,玲珑曼妙的身姿一览无遗,双脚浸泡在水中,只剩脚丫子露出水面,鞋子应该已经在大水冲刷中不翼而飞了,奇怪的是那张脸,明明已经是奄奄一息的人,巴掌大的脸确是面色红润,单看这张脸,倒像只是睡得不太安稳。
那女子见来人迟迟没有伸出援手之意,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抬了抬手,微微能动的手指只能够到脚尖。
看着眼前人垂死挣扎的模样,看着耷拉在脚尖如凝脂般的手指,栖梧君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脱下外袍搭在女子身上,掖好边角拦腰抱起。
女子下意识的往栖梧君怀里拱了拱,那久违的温暖,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栖梧君本想把她带回孤鹜峰,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敛了容貌,在山脚找了一户人家。
简陋的茅草屋,住着一位热心肠的老婆婆。
老婆婆本来在院子里缝补衣衫,余光瞥见有人前来,抬头一看,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抱着不省人事的姑娘。
老婆婆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起身相迎,看着女子身上还在滴水的裙角,连忙将栖梧君引进屋内。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小方桌,一张窄床铺,老婆婆随手整理了下床单,栖梧君把怀中的女子缓缓放在床上,那女子似乎极不情愿离开温暖的怀抱,眉头紧皱。
栖梧君转身向老婆婆微微颔首,说道:“烦请……老人家给她换身衣衫。”
栖梧君有些局促,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招摇山,已经忘记该怎么跟凡人打交道了,尤其是年长的老人,明明活了上万年的他都能跟人家的老祖宗相媲美了,但是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实在拿不出老祖宗的姿态,不过要让鼎鼎大名的栖梧君俯首做低也是为难的很。
换衣服嘛,栖梧君肯定是要回避的,他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见那女子竟还拉着他的衣衫,栖梧君转身拨开女子的手指,轻扯出衣角,然后走出房门,顺便把门关好。
栖梧君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老婆婆开门出来,说道:“已经换好了,这姑娘怕是受了寒,老身去熬碗姜汤。”
“有劳。”栖梧君随后走到床前,老婆婆竟然给她换了身大红色的衣衫,怎么看怎么像出嫁时女子穿的喜服,栖梧君也没有多想,大概老婆婆家没有合适的衣衫吧。
他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额头,正常;他撩开大红色的袖口,露出女子白皙嫩滑的手腕,三指并用,切了切脉搏,依旧正常;他站起身来,施了施法术,仔细探查一番,还是正常。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栖梧君心想。
“姜汤熬好了,快给这姑娘喝了吧。”老婆婆小心翼翼的端着手中的汤碗,生怕洒了。
栖梧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踌躇了片刻,将女子扶起来靠在身上。
老婆婆舀了一调羹汤药,吹了吹,往女子嘴边喂,大概是太久没吃东西了,那女子很配合的张了张嘴。
“咳咳咳~”正当老婆婆欣慰之际,那女子竟一阵巨咳。
栖梧君贴心地给她拍了拍背,老婆婆又接着喂第二调羹。
女子这次丝毫没有张嘴的意思,老婆婆倒是硬要喂下去的样子。
突然,女子大手一挥,老婆婆丝毫没有防备,汤匙被拍打在地上,汤汁溅到栖梧君雪白的袍子上。
栖梧君看着女子,颇为不满。
女子终于在栖梧君的注视下睁开了双眼,她真的很累,累到想这样一直睡下去,但是难喝的水和莫名其妙的感觉,使得她不得不睁开双眼。
她睁眼就看见白袍上的印记,老婆婆端着汤碗,还有地上已经断成两截的汤匙,然后抬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张脸究竟在哪里见过呢?容不得她多想,因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人估计已经把她千刀万剐了。
女子心虚的低下头,小声嘟囔:“难吃。”算是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打翻汤匙。
老婆婆笑着说道:“姑娘,这是姜汤,祛寒的,你浑身都湿透了,喝这个,暖暖身子。”
女子委屈巴巴的看着老婆婆,极不情愿。
栖梧君接过汤碗,直接递到女子面前,女子看了看栖梧君,再看看汤碗,视死如归般一口喝完了,一张小脸,五官纠结在一起,仿佛刚刚喝下去的是剧毒。
老婆婆接过栖梧君手中的汤碗便出去了。
栖梧君看着靠在他怀里的女子,丝毫没有起身的自觉,他便直接站起身来。
“啊!”女子惊呼,她一下子没了支撑,毫无征兆的倒下去,重重的撞在床沿上。
痛,女子想摸摸钝痛的脑袋,但是她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抬不起来,她试着想要借力,挪动一下身子,换个舒服的睡姿,但是怎么都使不上劲。
栖梧君看都没看床上的女子,准备离开。
女子慌忙出声:“那个……谁,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浑身没力气。”
栖梧君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像木头人一样女子,除了滴溜溜转的眼珠,的确是全省僵硬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脉象正常,脸色红润,没有修为,这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但是又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
栖梧君心中疑虑,还是将女子挪了挪,给她枕好枕头,盖好被子,然后打量着这个看似正常但是又处处透漏着不寻常的女子。
气氛有些诡异。
“你是谁啊?”女子终于受不住那炽热的目光,开口问道。
栖梧君犹豫了片刻才回答:“苏木。”这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
“苏木……”女子小声地呢喃着,这张脸明明看起来似曾相似,但是这个名字却很陌生。
“那……我是谁?”女子又问。
“你是在问我?”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女子转了转眼珠,像模像样的看了一圈儿。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栖梧君有些好笑的看着躺尸一样的女子,他正想问她是谁呢,她倒先发制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是欲盖弥彰,故意隐瞒?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你……我……我们……”女子结结巴巴的想要问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路过。”
“哦,那谢谢啦。”女子有些失望的看着床顶,然后像是认命般闭上双眼。
片刻之后,女子嘴角轻扬,栖梧君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但是仔细一看,安静的睡颜,平稳的呼吸,她竟然已经睡着了,想必是梦见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栖梧君摇了摇头,走到门口,若有所思。
正午,太阳当头,老婆婆端来饭食儿,炒青菜、青菜汤、白米饭和咸菜。
“老婆子这儿粗茶淡饭,公子将就着吃点吧。”老婆婆说道。
“已辟五谷。”
“公子莫不是仙山上的得道仙人。”老婆婆恍然大悟。
栖梧君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有生之年,得见仙人,真是老婆子的福气啊,可惜寒舍简陋,让仙人见笑了。”
“老人家言重了,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仙人说的哪里话,不叨扰不叨扰。”老婆婆笑呵呵的走了。
屋内有些动静,栖梧君以为女子已经醒了,走到床前,发现她只是梦呓。但是女子的表情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梦境。
他看戏一般看着睡得极不安稳的女子,等着她在噩梦中醒来,但是一刻钟过去了,又一刻钟过去了,女子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表情却越来越痛苦,嘴里还说着什么,仔细听,几乎是绝望的声音,“不……不要……不要……”
当眼泪从眼角流出打湿鬓角的时候,栖梧君终于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伸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泪。
当栖梧君的手碰到眼角的那一刻,女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想要收回手,却发现,女子抓的更紧了,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止不住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女子情绪稳定了些,栖梧君又试着收回手,但是女子还是紧紧抓住不放。
栖梧君又尝试了几次,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收手,那只抓住他手腕的手的就会更加使劲。
也许是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实在不忍心拒绝,栖梧君竟鬼使神差的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腕继续睡觉,他则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在床沿,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