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方院。
一声嘹亮的鹤唳,林君抬起头来,看到一只仙鹤正在屋檐上拍翅漫步。而会方院前庭,公孙楼主竟赫然在出迎之列。
林君的眉峰不为人知地微微耸起,他看到公孙楼主竟然亲自出迎。
他与萧鉴尘都只是晚辈,纵然身份特殊,卞副楼主出迎已是足够。公孙楼主亲自出来,只是说明了公输楼楼主会见同等身份的天玄门门主,所以才会分庭抗礼。
透露这个消息的,也许是霍砺行,也许是那位神秘的黑衣人。
但无论如何,他的身份对于对方,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每一步,都得小心。
公孙楼主年事已高,数年内就要去圣裁峰学部安享天年,因此行事风格处处和平,与人为善,不愿再行开拓激励之事。尽管林萧二人只是年轻晚辈,态度依然非常谦和。
而紧跟在公孙楼主身后半步之遥的卞副楼主,贵气逼人,踌躇满志,一双眼睛在两位年轻人身上扫来扫去,妄图找出他们心怀不轨的蛛丝马迹。他距离成为楼主只有一步之遥了,实在容不得再出什么差错,对于不请自来的客人,绝对无法欢迎。
两步开外是何副楼主,俯首低眉,低调得恨不得隐身。他为人谨小慎微,四面讨好谁都不得罪,被人封号为“三可楼主”。公输楼众知客若有贵重材料器具之求,多半都去找他,只因何副楼主开口便是“可可可”三字,远不如秦、卞二人盘问核查,倒是省去了不少烦恼。
会方院依山傍水,雅致精工,能于诸多工场之间闹中取静,所以时时有白鹤来仪,本就是会客的好地方。
但是今日主人显然心绪不宁。
茶喧之际,当着客人的面,公孙楼主突然一声叹息,道:“敝处得万应匣已久,却一直碍于机缘,无法打开,两位公子年少英才,想来这武林,也该是年轻人的胜场了。”
言毕品茶,神色却丝毫不见放松,却仿佛不在品茶,而在思考什么难题一般。终于一叹,目光怅然。两个年轻人不由得竖起耳朵,莫非有事要发生?
林君行礼道:“前辈名满天下,正是有为之时,晚辈望之莫及,荧荧之火,如何敢与日月争光。恳求前辈提点一二,则不甚荣幸!”
公孙楼主打量两个年轻人,一个温和有度,一个正气光含,联想到峰主对隐座的绝对倚重,突然有了些听天由命的感慨,道:“两位公子,说实话,老朽本不想将万应匣交出,这里面的东西传说不吉,本是宁可毁去也不能轻易示人的,但是今日,老朽愿为两位小友破例。“
轻轻几句话,一旁的卞副楼主顿时变了脸色,这老头子数日前说由他全权负责,难道只是假意敷衍,其实根本就没打算放手?
再看看公孙楼主,依然一脸感慨,竟看不出他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卞副楼主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寒,忍不住一下颤抖。
见公孙楼主如此发声,两个年轻人也深感责任重大。林君道:“公孙前辈,万应匣中所藏之宝图,取出可利天下,纵有妖言,圣裁峰为正道翘楚,若能将祸乱平息于未兴之时,也是造福众生之举。前辈无需太过担心。”说着,眼角余光从卞副楼主身上自自然然地收回,卞副楼主的小心思,就没有能瞒过他的。
公孙楼主似乎并未放下戒心,茶盏放下,问道:“林公子似乎是魔教的人?”
林君神色恭谨,态度却毫不回避,直言道:“是的。”
公孙楼主道:“那么老朽想问,林公子不避危险到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君轻叹,道:“实不相瞒,晚辈来此,是出于和您一样的忧虑。”
公孙楼主来了兴趣,凑近道:“此话怎讲?”
林君目光冷冷侧顾,示意人多耳杂,公孙楼主思索一下,竟然微微颔首,挥手令众人退下。
卞副楼主瞠目结舌,道:“楼主,这…这不大好吧,对方是魔教的人,万一图谋不轨——”
萧鉴尘站起来,一手搭上了卞副楼主的肩膀,笑道:“卞老儿放心,我在呢。”
卞副楼主气歪了胡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贵重的皮裘被萧鉴尘弄脏一块。他是什么身份,居然被萧鉴尘这样对待,要不是顾及他身后立着的名武山庄,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萧鉴尘哈哈大笑,主人一般大摇大摆地坐下,道:“我就在此洗耳恭听,林大庄主,你不会连我也要赶吧?”
林君心底暗笑,这混小子做的事情,永远是出乎意料的,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卞副楼主。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他自己也是迟早要对上卞副楼主的,混小子喜欢打头阵就让他打去吧。
林君起立,拱手肃声道:“公孙楼主,请宽恕晚辈无礼,我身为天玄门的第七任门主,来此目的是为了万应匣中藏着的灭门预言。”
公孙楼主大惊,道:“什么?灭门预言?”
林君冷冷道:“万应匣就是不肖门徒平中流的作品,传说此人有经天纬地之能,擅改天机气运,送了四处势力四个预言。这四个预言据说无一吉利,送给天玄门的更是恶毒,竟然含着‘灭门’二字。”
公孙楼主霍然起立,惊道:“林门主,贵门派姚品仙,是否也是为此而来?”
林君冷冷道:“姚品仙争夺门主失败,已经彻底投靠长生教了,不是我门中人。若前辈遇到,无需留手。”
公孙楼主震惊道:“林门主,那姚品仙自称是门主,看来全是假话?她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林君道:“四个预言分别送给了长生教、圣裁峰、天玄门和圣朝天子,每个预言都不是吉言,长生教夺取万应匣,明面上是为了宝藏,实际上只怕是为了里面藏着的关于圣裁峰的预言。”
公孙楼主须发皆动,唏嘘不已,道:“老朽原以为里面只是挑起天下争斗的宝物而已,万万没想到是动惑天下人心之物。林门主恕谅,此事我还得回禀圣峰,再作定夺!”
林君点点头,毫不进逼点火,胸有成竹般缓缓道:“但凭前辈做主!”
林君唇角有一丝残酷笑意掠过,可惜被他的面罩掩住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回禀圣裁峰不过拖延数日而已,并不能改变最初的决定。
箭在弦上,能不发吗?
他一点都不着急,只要有人更加着急,那他就不用着急。即使火燎到屁股,他也必须装作不急,因为第一个开启事端的人,除非天命眷顾,否则多数会成为各方矛盾的焦点而牺牲掉。
而按捺下跃跃欲试的激动心情,观察局势真相后的后续入局者,才有可能获得渔翁之利。
眼下,只要他表现得不急,圣裁峰肯定更急的。
林君打定了主意,拉住萧鉴尘,深施一礼便行离开。
只剩下公孙楼主,一人独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叹了口气,猛地一拍桌子,道:“唉!秦舆啊,你为何就如此沉不住气呢!”
远远回避的卞副楼主,只觉得突然心口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拍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