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军见突厥已解围而去,鉴于兵力,也不敢过于穷追猛打,各自收兵。
杨广在雁门城内高地观战,远远望见,一白衣小将如旋风般席卷敌阵,传令左右查明此人身份。得知他即是唐国公李渊之子,杨广大喜,下诏召见世民。
世民奉召晋见,如仪参拜,杨广命他站立阶前。
杨广放眼望去,见殿下一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眉清目秀,英气勃勃,恰如自己在《白马篇》中吟咏的那位“英名欺卫霍,智策灭平良”、“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的羽林郎,好个英雄出少年!
杨广当下十分喜爱,问道:
“世民,你此番救驾有功,朕欲留你在身边做个御前侍卫如何?”
皇帝身边的侍卫乃是皇帝亲信之人,一般皆选自有一定身份的贵族子弟,择其武功出众者任之,被选中是一种荣耀。李渊早年就曾做过隋文帝杨坚的亲卫。
世民闻言一惊!他素闻这位表叔皇帝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左右臣属动辄得咎,滥加杀罚。世民暗想:自己性情率直,嫉恶如仇,若留在这么个皇帝身边,不知哪天得罪,岂非凶多吉少?世民谙熟前代史实,深知“伴君如伴虎”,于是跪下辞谢道:“陛下隆恩,世民不胜惶恐。但臣年纪尚幼,暂不想为官。臣今此来,是奉家父之命为国效力,解陛下之难以报君恩。今陛下已大安,臣请陛下恩准,容臣辞别圣驾回家父身边,助家父为陛下讨平天下贼寇。”
见世民几句话说得入情入理,杨广遂道:
“既如此,朕准你所奏,你可回你父亲身边参谋军事,待过几年,朕再行封赏你官职。”
“谢主隆恩!”
杨广看看世民,又问道:“爱卿年龄几何?”
世民不解其意,答道:“臣年方十八。”
“嗯——”杨广沉吟片刻,吩咐道:“李世民,听诏!”
世民忙道:“臣在!”
“爱卿此番立下大功,朕将怡宁公主赐嫁。怡宁公主年纪尚幼,待三年后成婚。到时朕另行封官赐爵。”
世民心中暗暗叫苦,辞谢道:“陛下……臣不敢奉诏!臣有下情容禀。”
“嗯?”杨广不高兴了,“难道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你不成?”
“公主金枝玉叶,臣岂敢轻慢?只是……臣已奉家父之命娶妻成婚,不敢欺瞒陛下,恳乞陛下收回成命!”
“噢,”杨广不以为然,“这有何难?待你与公主成婚之前,将原妻休了便是。朕不怪卿。”杨广自觉很是宽宏大度。
“陛下……”世民还想请求,他与爱妻长孙无双自幼两小无猜,情深义重,岂忍相弃?
杨广已不愿再听:“朕意已决!卿请辞御前侍卫一职,朕已准奏。赐婚一事,朕不准辞!卿想抗旨不成?”
世民无奈,只得行礼道:
“臣叩谢圣恩!”
杨广这才龙颜大悦,吩咐道:
“爱卿不必急着回去,可随朕去洛阳住上几天,游玩数日再走不迟。”
世民谢恩退出。转眼之间,他成了皇帝钦点的未来驸马,文武官员纷纷道贺,世民毫无喜色,想起从军之际,爱妻无双送别时依依不舍的牵挂之情,他心中一阵酸楚。
杨广返回东都,车驾经过东都街道时,杨广环顾四周,对左右言道:“还是大有人在嘛。”言下之意,是嫌去年平定杨玄感之乱时,杀人还太少。
平安返回东都,该是兑现奖赏的时候了,杨广却觉得之前许下的勋格太重,不愿如约奖励将士。樊子盖劝谏皇帝不宜失约,应按前言奖励将士。杨广冷冷道:“你想拿朕的官职赏赐士兵,是要他们对你感恩戴德吗?”
樊子盖再不敢开口。
朝廷最后核准,只对来自京师地区的部分骁果军颁发消减了七八成的赏赐,其余一律给予口头表彰精神奖励,隋帝发诏书勉励勤王将士,鼓励大家“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了大隋江山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忠君爱国,勇于担当,砥砺前行,不懈奋斗。之前勤王诏书上所许的官职晋升也被暂停执行,日后再说。
消息传出,军营里一片哀叹,人人心中怨愤,却敢怒而不敢言。
杨广还背信弃义,征伐高丽旧事重提,内史侍郎萧瑀再三谏止道:“连年征伐辽东,又逢天灾,百姓已十分疲敝。陛下宜先镇抚国内,使百姓安于农桑。经三五年休养生息,然后再考虑征伐高丽,未为晚矣。愿陛下三思!”
杨广勃然大怒!拍案道:“当初突厥猖狂,以下犯上,但朕自有天命,鼠辈跳梁,成不了大事!在雁门你就惑乱军心,今又危言耸听,违背朕意,情不可恕!”
乃下诏贬萧瑀为河池郡守,即刻赴任。
萧瑀贵为外戚,德才兼备,杨广还是东宫太子时,萧瑀就在东宫任职,后升迁至内史侍郎,掌管机要。萧瑀性情刚直,多次直言上谏,陈述治政得失,因而得罪杨广,渐被疏远。这次杨广终于将其贬谪边郡,一泄心中积怨。而杨广身边又少了一位有识之士。
连身为外戚的萧瑀都因进谏而遭贬斥,群臣中再无人敢谏。将士们也因杨广的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大失所望,人人离心。
李世民原本怀着一腔报国之志而来,却耳闻目睹了昏君的倒行逆施,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直凉到心底,顿觉意兴阑珊。联想到各地反叛四起,他预感到隋室江山时日无多,前途渺茫。世民无心滞留洛阳,遂上表皇帝,言河东战事日紧,要求回到父亲身边。
杨广准奏,着其仍带本部人马回归河东,并派出使者加封李渊为右骁卫大将军。
世民回到河东,李渊见爱子初出茅庐,即立下大功,自己也得加官进爵,不由大喜过望,连连赞道:“我儿不愧为将门虎子!三胡,今后你也要勤练武艺,研习兵书,将来如你二哥一样,光宗耀祖。”
三胡是四郎元吉的乳名。这个孩子,最是顽劣,李渊怜他年幼失母,平日甚为宠爱,只得适时点拨他,希望他长大一些能改掉骄纵任性的坏毛病。
世民将从军献策解围以及晋见皇帝的情形一一禀告父亲,李渊且喜且忧,不由双眉紧蹙,叹道:“皇帝赐婚,怎奈我儿已有贤妻,此事不知是祸是福?”
一旁十三岁的元吉插话道:“这还不容易?让二哥把二嫂休了不就得了。”
“三胡休得胡言!”李渊叱道,“你二嫂并无过错,焉能随便休弃人家?”世民之妻长孙无双贤德温顺,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风范,李渊对这位儿媳甚有好感。
“皇命难违,我这可是为二哥好。”元吉颇不服气,又信口道,“要不请阿耶奏明圣上,过两年让我代二哥娶回公主得了。”
“放肆!你还嫌不够乱吗?”李渊对这一向任性胡为的小儿子颇为头痛,却又无可奈何。转而对心事重重的世民说:“此事终究还有三年时日,到时或许有什么变化尚未可知。二郎不必太过忧虑,且回房歇息去吧。”
又对一旁建成、元吉道:“此事我等知道即可,切勿在府中随意议论。”
世民辞过父兄,回到自己内室,小夫妻团聚,自有一番别后离情。
“二哥此番出征立下大功,为何反郁郁不乐?”细心的无双很快发觉,夫君的情绪不对。
世民一脸戚容,轻轻拥无双入怀,良久,象是下了决心,他执妻子之手说:“小妹,你我既为夫妻,理应心心相印,以诚相待,我想此事不该瞒你。”
于是将皇帝赐婚,自己力辞未果之事一一告知。无双听了顿觉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劝慰丈夫道:“二哥不必过于忧虑,待过三年二哥迎娶公主之时,妾愿削发为尼,从此日日为二哥祈福。”
世民动容道:“堂堂男儿,焉能保护不了妻室?自小妹进入府中,你我成婚之日起,我就已决心要保护你、照顾你一生一世,你我恩义岂可相弃?三年时日尚远,或许车到山前必有路。小妹放心,我誓不负卿!”
无双听闻心爱的夫君肺腑之言,眼中含泪,轻声道:“郎君此言,妾铭感于心。皇命难违,还望郎君以前程为重,万勿以妾为念!”
有了这一层阻隔,这对小夫妻相聚时愈发情深意浓,仿佛每一天都弥足珍贵,他们隐隐担心,或许有一天命运真会将他们分离。
然此时隋室天下已遍地烽烟,李渊身为朝廷要员,身不由己,率兵东征西讨。世民不放心年届半百的父亲一人在外征战,而李渊最器重的又是这个二儿子,于是世民常年随父征战,与妻子无双聚少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