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是的,这个大约40多岁的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善良,从来不是随和与怜悯,与教养无关,更不用说动机。他的善良如同在生命之前蛋白质如何产生的那样,可遇不可求。
这个男人用喘息般的发音方式说过的那句沙哑的声音:“你的孤独与我不可分离!”,自从海伦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甚至深夜里记不清男人的模样,海伦无比确认,她真正爱上了这个身患绝症的男人。
一次次冲动海伦忍住了,这个男人也尽力避免与海伦有任何身体接触。但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海伦还是喘着大气走进了男人居住的地方,一个再也不能肮脏与混乱的贫民窟中。
这一晚,是海伦从误吸毒 品以来,唯一没有吸食毒品的一晚。男人的房门是敞开的,似乎从未关闭过。眼前,这个男人和他的爱人——另一个男人,已然相拥入睡。
海伦忍住心跳,尽可能控制住混乱的气息,她扒了扒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快睁开了眼睛,似乎就在等待着海伦的到来。
两个人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仅仅通过神色的交汇,男人便从床上起身,扶着海伦上了床。海伦轻轻用手摇晃了一下身边的男人,他转过头,两人对视了许久,一言不发,男人将海伦缓缓拥入怀抱。
……
一年后,海伦用仅剩的最后积蓄,将这两个男人葬在了一起。
不久后,没有接受任何抗病毒治疗的海伦已经开始发病,深受病魔的摧残,全身淋巴结肿大,身体日渐消瘦。同时,不断强化的毒瘾更让她痛不欲生。她本想一头磕死在亲手埋葬的坟墓前,但她并没有一头撞死,而是满脸血迹,昏死过去。
当她睁开眼睛,另一个男人的脸庞浮现在她面前。
这个男人名叫“帕特里克-欧文”,满脸坑坑洼洼,像是受尽了岁月的摧残,但仔细观察,可以看得出他的样貌很显年轻。
海伦第二次被挽救,同样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但这一次她并没有活太久,生命仅仅是维持了两天多的时间。
这两天内,海伦骨瘦如柴,身体布满烂疮,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面色惨白,两眼魂不守舍。她说她想最后一次吸食毒品,至少想在片刻安宁中死去。
欧文尝试着去外面给她购买毒品,临走前,海伦用全身心的气力告诉欧文:“在我死后,你想象我的模样,把我的模样印在脑子里,你想象我就在你的身边……”另外,海伦告诉欧文,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在她之前亲手埋葬的坟墓四周,而墓碑下面压着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
欧文答应海伦,会带毒品回来,让她在安宁中死去。而等欧文赶回来后,听到屋内海伦最后的呼喊:“快来救我,快来救我……”这声音凄惨地无法形容,或许只有那种遭受极度痛苦的人才会发出。
欧文“扑通”一下跪倒在床前。就像之前闻磬头脑中想的那样: 欧文紧紧握住女人的手,女人像获得了巨大的安慰,想努力睁开眼睛,希望生命的最后一刻,上天能赐给她最后一线光明,让她临走前看看眼前的男人,但这消耗了她最后一丝气力……眼看眼睛即将露出一条缝,突然她头部下垂,眼睛像关闭的闸门死死合上……
之后,男人按照海伦临死前的意愿,讲她的骨灰撒到那处合葬两个男人的墓地周围,他掘开了墓碑,从下面拿出一个铁盒,打开后发现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一枚金质奖章,代表着最高新闻奖;另一个是一张照片,并非是海伦曾荣获新闻奖时拍到的照片,而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那种美并不流于外表,像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像死水中的微澜。
欧文想到海伦临死前对自己说的:“在我死后,你想象我的模样,把我的模样印在脑子里,你想象我就在你的身边……”欧文只把照片带走,将金质奖章放回铁盒中,藏到了墓碑下。
欧文时常拿着这张照片,一看就是很久。照片中的女人和海伦临死前最后的样貌几乎判若两人,但欧文有强烈的感觉,知道这张照片中的女人,就是海伦曾经的模样。
欧文按照海伦说的,想象海伦就在自己身边,而且就按照照片中的模样来设想海伦的模样。逐渐地,海伦临死前的恐怖样子在头脑中抹去,似乎想象中的海伦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曾经在夜店谋生、吸毒、身患绝症、渴望自行了断的女人,而是在遭遇不幸前将所有美好都融于一身的海伦。
尽管欧文不清楚那时的海伦有过怎样美好的自己,但欧文像一个天赋异禀的盲人画家一样,都能不断在头脑中临摹出海伦过早显露天生母性关怀的童年,临摹出如五月阳光般的少女时代,以及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与探索精神,又极富怜悯之心与正义感的大学时代……
逐渐地,欧文将所有对未来的向往,对生活的渴望,和对生命的寄托,都集中到这个想象中的女人身上。
欧文深深明白,自己是一个无比渴望关怀的男人。他也设想,如果是在现实中,自己遇到了最好的海伦,可能海伦只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只会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关怀被误认为是男女之情。可能,那样的海伦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
但现在,海伦就存在自己的想象中,自己正在完全占有着海伦。欧文开始对着空气说话,他想象空气中传来海伦的声音。他与想象中的海伦共同生活,日复一日,直到欧文分辨不清真伪,那想象中的海伦,似乎就真实存在着。欧文真正爱上了这个想象中的女人。
或许,欧文本以为就这样了此一生,但仅仅过了一年,无端的罪恶与深渊突然到来。
某一天,他遭遇了一场车祸,生命被挽救回来。可是当他清醒后,他的世界完全变了,面目全非。他对着空气说话,空气没有丝毫的回应。他将空空的勺子举向半空,那勺子的分量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减轻。他探出手向前抚摸,手心中没有了任何触感。
海伦丢了!
仿佛至爱之人突然无故离他而去一般,他在头脑中几乎寻不到任何海伦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