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忘月（三）
那年他将望舒安置在特制的棺木中后，杀了抛弃她的全族人来为她陪葬。将他们弃尸荒野，他们不配葬在望舒的墓旁。
犹记她从前说过：“我不怨恨，若不是他们，我遇不到阿郁。
能够遇见阿郁，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如果幸运只能有一次，我甘愿用在与你相见的那天！”
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为什么我不是倾国人呢？为什么望舒不是羌族人呢？”
赫连郁对着信喃喃自语，可惜风不会说话。
过了许久，那人渐渐安静下来，抱着书信一动不动。
楚璟走到他身边，“可以和我们走了吧。”
赫连郁悠然一笑，嘴角溢出了鲜血。
楚璟眼神一凛：“南宫神医！”
南宫辰跑到他身边，跪坐着为他把脉，然后对着楚璟摇摇头。
“你们不用救我，忘月谷的桃树下埋的其实是我们两个人。这些年不论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她的尸骨，和她一起在晚上看月亮，就好像她还活着一眼。
父王死后，我许久没有服解药了，就在等这一天，江北案是我做的，我给她们服下了和望舒一样的药，让她们死后尸身不腐。”
临到死前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赫连郁看着天空飘过的云朵，飞过的鸟雀，就好像七年前那样岁月静好。
他拉着楚璟的衣袖，“待我死后，请将我和她葬在一起……
不，还是算了，她这么美好，我的手上沾满了脏污的血，不配与她同葬。”
红楼众人的生死他不在乎，秋霜会将潜伏在四地的人安置好，匕首就是联络他们的信物。
“我这样的恶人，死后只会被五马分尸。
楚璟，忘月谷是她长眠的地方，我不希望有人再来打扰她。”
他靠着树身，看着头顶上方没有花叶的桃枝，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释然的笑：“那年的桃花开得甚好，望舒，我来找你了。”幽绿的眼眸渐渐失了神采，缓缓地合上了，手中握着的书信被风吹散，消失在忘月谷上空。
望舒留下的信，只他一人看过便够了。
“王爷。”手下来到楚璟身边：“他没有说出官员背后的人，书房里找到的信件上也只有三爷这个名字。”
赫连郁死了也不让他们查到真相。
“把东西都带走。”楚璟朝着南宫辰点点头，率先带人离开了这个地方，赫连郁的遗体也被带走了。
安静的风，安静的绿叶和树木，天地在阳光的怀抱中安然做着美梦。
南宫辰摸了摸老树：“望舒，我明年春天再来看你。”希望明年他的身子骨还能这般健硕，再来时能看到树上开满粉色的桃花。
——
被唤作三爷的人在书房里烧着信纸，看着纸张在铜盆里被火焰吞没。
“你插手江北的案子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从外头进来，书房里的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她又垂下眼帘。
“不，我只是给他们点了一个方向。”对那些外来绕去的阴谋诡计，他素来不感兴趣。
妇人对他明知不感兴趣却又暗自动手的举动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一个闲散的皇子不好吗？”
她没有皇后那样得宠，也没有云妃娘家那样显赫的家世，因此她一直默默无闻与世无争，她是不代表她的儿子也是：“你也想坐那个位子？”
他嗤笑着摇头：“不，那个位子看着尊贵，其实不过是一个坚固的牢笼。”
妇人看着他拿着棒子拨弄火盆，“那你怎么还和镇国将军交好？”
“好玩啊，”男子狡黠张狂地笑：“母妃，看着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查案，故作镇定的分析，不是很有趣吗？”
他这般惬意，收到折子的皇帝心里并不明朗，该死的异族，临死之前还给他们留了烂摊子。
楚璟对他的恼火恍若未见，自顾自地交完差去找母后了。
“母后怎么将他们都送到军营来了？”他来到凤栖宫时，楼轻羽正和女官商量冬节国宴的事宜。
皇后挥手示意女官下去，看着小儿子坐没坐相的样子：“你不乐意？”
“哪敢啊，不过他们平日里娇生惯养，到了军营磋磨的这几日喊的哭天抢地，吵的我手下的小将军头都大了，这不，一有空就拉着赵蛮说他年纪轻轻的头发都掉了不少。”
军营里一向信奉拳头硬就是老大，跟白斩鸡似的楼家子弟一到那里，就跟奶狗子进了狼群，肩不能提手不能抗，那群兵崽子看着他们不要忒嫌弃。别说那群大老粗了，他看着他们单手提不起枪也很嫌弃。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
楼轻羽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楼家年轻一辈已经长歪了，放任下去只会是家族的蛀虫。与他们说教毫无用处，索性扔到军营里历练几年，省得在京城惹是生非，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看着碍眼。”
“你这么做，舅舅舅母能同意？”旁支的那些亲戚不敢声张，楼天赐他们是嫡出的孩子，就这么被扔到军营，能没有意见？
楼轻羽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不怒自威：“本宫亲自下的懿旨，他们敢有异议？”要不是为了祖母，她才懒得管这帮扶不上墙的侄子辈。
楚璟想着他上次见到楼天赐灰头土脸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母后这次果真下了狠心，甚好，极好。”
楼轻羽想起来什么柳眉一皱：“那日你兄长考了他们策论，那一手毛笔字，状如鸡爪，形如鬼爬，枯枝烂叶尚有风骨，他们的字犹如群魔乱舞。”更别说那洋洋洒洒上百字的文章，乱七八糟的行文造词，哗世取宠满篇乱凑，简直没眼看。
荣德太子看了深感头疼。
等到他接班时若是这样的官员班子，那不如直接解散了他重新在民间选人才，“你父皇也有意整顿这些世家，此番他没有出面就是在考验楼家。此法若是可行，他日世家子弟都会到军营历练。”
“合着我就是他们的磨刀石。”他那个小气吧啦阴险至极的父皇，就喜欢给他的小儿子找事做，巴望他们没空缠着他的皇后。“看着一把年纪了，幼稚地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
楼轻羽知道他气嘟嘟的在说谁，蠢儿子，说自己父皇幼稚，自己这会儿不也幼稚的嘟囔么：“你呀，”她点点小儿子的额头：“他们到了你手里，自然是听你的命令，若是不听，大可光明正大的惩罚他们，你与他们素来不交好，趁此机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到了我手里，保管他们减肥成功。”人影还没见着，楚璟暗戳戳的拟定了好几个折磨、不、磨练人的计划。
至于这些计划是否可行，他亲爱的表哥表弟们，就辛苦他们试炼了。
被念叨的楼天赐等人在军营狠狠打了个喷嚏，引来了小将军的怒目而视。
“别偷懒，快干活，干不完你们今天就没饭吃。”
被吼的那几人屈服于他的拳威之下，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灰溜溜地各自抱起一捆草就走，哪还有在京城时嚣张跋扈意气风发的公子模样。
巡视的魏子枫拍拍他的肩膀，“要知道他们可是楼家人，你这么凶他们，就不怕回头给你裹小脚？”
小将军被人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拍了一下吓了一跳，“是将军啊，”他双手叉腰爽朗的笑，“他们尽可找王爷告状，我又没犯错，王爷还会罚我不成？”
“那要是他们私底下对你使绊子呢？”
“若是对我使的话尽管放马过来，我当他们陪我练练功夫，若是对战马做手脚，”他嗓门大不怕他们几个公子哥儿听见 ，“那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楼家也保不住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