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冷漠（四）
红楼三楼的一间房内，两个容貌姣好的女人相对而坐。
“别以为你先被主人收留就可以给我脸色看了。”秋夕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女人，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她直接回想起多年前初见她时自己的狼狈模样。似乎在她的面前，她永远都低了一头。
可是凭什么呢！
就凭她先一步遇上了主子吗？
凭什么主子平时只拉着她说话，对待别人就是戴上了面具的模样，冷酷地在他们之间划下分明的主仆界限。
“割舌的案子是你做的吧。”她偷偷去瞧过，那样利落的刀口，一看就是高手所为，再联想起她近日的几次外出。
秋夕没有否认。她固然跋扈，但敢作敢当。
“最近红楼受到了衙门的关注你不是不清楚，那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秋夕就是见不得她这番忧心忡忡的模样，“我看他们不爽，不行吗？”
“你看他们不爽就要割掉他们的舌头？”衙门的人已经在查红楼了，只是苦于没有实证，拿不到搜查令，她这样上赶着吸引他们的目光，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就干脆不要说话，我没有要他们的命，已经是仁慈。”正是由于他们的口无遮拦，那些像洪绣荷那样的女人更加被公婆嘲讽辱骂，女子生存于世本就不易，生男生女都是天意，可是他们自诩圣手神婆，在其间搅风搅雨，让女子的处境更为艰难。
“他们的事自有官府评判，你如何能判决他们的对错？”世上不乏正义之士，对他人评头论足，一有错就出手教训，美其名曰替天行道。若是世事都这般自行决断，那还要律法有何用。
“没有闹出人命，官府的人管不了他们，”官府会管平民百姓和离休妻生男生女吗？不会的，他们只会在收人头税田税的时候上赶着来。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虽然有很大弊端，但是面对愚昧无知的村民，有时候比和他们讲道理更加管用。
村民们不会听你苦口婆心的规劝，发飙的时候个个都是母老虎公老虎，可是衙门的人一来他们就乖顺地像只猫。
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是深植在世人骨血中的劣根性。
“你是害怕官府的人找上门吗？”秋夕一语点破秋霜的顾虑：“他们没有证据，不敢轻易上门搜查。再者你怕官府中人，我可不怕。”
“你的武功固然胜过捕快许多，然他们是朝廷的人，一旦和朝廷作对，想摆脱他们不是容易之事。”秋霜只是害怕官府吗？笑话，论武功官府中人几个是她的对手，可是她们有多少人，官府有多少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员们一下令，多的是人盯着她们。“打得过一人，打得过一百人吗！”
“顾虑太多，优柔寡断。”秋夕对她的犹豫从来都不认同，在她看来人活一世就应潇洒自在，肆意的活，壮烈的死。
“如你这般做事不顾后果，红楼还能安宁？”多少次秋霜在她身后默默收拾着残局，扫清一切残留的线索。秋夕是个直爽的性子，脾气一上来就拔刀冲上去，也不管那人身后是否有大人物，是否会给主人带来麻烦。
“是你自己思虑过多，抓着我的事不放，主人先前在江北将那些药材商设计陷害身死，怎么不见你拦着他？”她就是区别对待，面对主人，她恭恭敬敬，一副甘愿为他而死的样子；面对她时，又是另一副样子，她秋霜做什么都是对的，而秋夕做什么都是错的。
“主人发疯，你也跟着疯吗！”秋霜的话一出，房间顿时一静。
秋霜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喷薄欲出的火气：“瑾王的人一直在盯着，你这段时间不要出门了，给我好好冷静冷静！”
秋霜出了门，对着守在门外的几个人吩咐：“看着她。”
“是。”属下依令守在房间门口。
秋夕在里面啪的把杯子磕到了桌上，总是这样，主人的手下也只听她的调度，一旦她们两个的命令产生矛盾，那必然以秋霜的为准。
来到另一个房间推门进去，秋霜还没开口，对面的男人就问了：“你说她了？”
“说了几句，好像没什么用。”
赫连郁轻笑：“秋夕本就是这般爽快的性子，看不惯的时候就冲上去了，而你心思细腻，做事瞻前顾后，你们是完全不同的性子，焉能同一而论？”
说起来秋夕的性子和他倒是有几分相像。
“这几年若是没有你看着我，我大概也像秋夕那般拔剑杀人了。”赫连郁给自己倒上茶，又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好了，别气了，再不消气脸上可是要长皱纹了。”
“爷净会逗我，”秋霜被他气笑了，翩然坐在他身边喝茶。
赫连郁看着她气呼呼像青蛙似的，明明是花骨朵的年纪老成的像个小老太婆，“秋霜可有想去的地方？”
秋霜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坦白说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爷在哪，秋霜就在哪。”有他在的地方，到哪都是一样。
“你呀，就是太傻了。”
秋霜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只觉得今日的茶有些醉人。
赫连郁摸着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睡着的秋霜的长发，浓厚乌黑的披肩发，犹如黑色的瀑布悬垂下来，与他微卷的棕发截然不同。
“傻丫头，你当真以为我那夜半点印象都没有么。”他的手撩着秋霜额前的秀发，白皙的脸庞在烛光下盈盈闪着光，就和那夜一般瑰丽。
赫连郁把手放在她手腕处停留了一会儿，垂下眸子俯身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对不起。”他打开门，从外面进来四个年轻女子，都是身穿黑色的劲装，气息绵长，脸庞坚毅。
“你们是我收养的死士，发誓效忠于我，现在我下令，你们是否听从？”
四人抱剑而立：“主人请吩咐。”
赫连郁敛眉，温柔地看着里面睡着的秋霜：“带她远远地离开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主人！”风雨雷电四人上前一步，却被他制止：“这是我对你们最后的命令，怎么，我现在使唤不了你们了？”
四人齐齐单膝跪地。
“待事了之后，你们愿意跟着她也行，离开她自去游历也罢。”赫连郁取下一旁的披风盖在秋霜身上，将她半拢在怀中，“我把她交给你们了，她会睡上几天，这段时间的安危便交付于你们了。”
“主子放心，”风接过秋霜：“我们会保护好小姐。”是的，从今日开始，秋霜便不再是红楼的管事人，而是她们四人的小姐。
“去吧，”他把随身携带的匕首交给雨，“把这个给她，你们的户籍路引盘缠我已安排好，楼下有马车在等，你们现在就动身。”衙门的人似乎找到了秋夕动手的证据，很快就会查到这里，等他们找来，秋霜就走不了了。
“是！”四人带着秋霜离开，临走前看了赫连郁一眼，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仿佛要被夜色吞没。
‘主子保重。’四人深知经此一别，日后怕是再难见到他了。
赫连郁的目光跟随着她们远去，直到看不见马车的踪影。
“爷——那秋夕她……”
赫连郁伸手打断他的问话：“关着吧。”
反正也关不了多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