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冷漠（二）
秋夕本想废了周成的命根子，给他天谴。
前头说了，这几天她心情不好，想找个出气筒撒撒气，没想到她还没行动，洪绣荷居然和他和离了。虽然有些不解气，但是她觉得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有什么比明知他深陷迷雾，却抽身出来看着他继续深陷更狠的呢。
看着吧，没人提点，周成只会一步步地走下去，变成像周老头一样的傀儡。
“算他运气好。”秋夕站在周家不远处恶狠狠地开口。
“白跑了这一趟，真是晦气。”
“你说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这都是第几个了！看人家吵的鸡飞狗跳，你心里就舒坦了？”远处传来人声，在寂静的夜里有些突兀。
“她们非要问我是男是女，我能怎么说！”
“你可以不说啊，你不开口，还能有人撬你的嘴不成？”
晃啊晃的就到了深夜，她在无人处安然地走着，月光轻易地渗过参差的树隙，惬意地躺在粼粼的水面上。
拐入南巷的小路后，视线就昏暗的多了，柔弱的月光与屋舍门前的烛光融合，在一片昏暗的天地中交相辉映，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将那条街道的轮廓勾勒出来。那条街道与小石径相接，婉转地向前延伸着，消失在夜色中。
秋夕躁动的心渐渐平静，纵然这世上罪恶滋生往往悄无声息，遮蔽了天空，夜空没有繁星，几颗孤单的星星依旧努力地在发光，零星地点亮着世间的道。
沉醉在秋意中，突然被两人的吵闹声打扰到，她的心情着实不怎么美妙，听下去却觉得有些熟悉。
“谢大夫在的时候她给人把脉就不会说，你说出来做什么？”女人的声音划破夜空指引她来到一个屋子的后窗。
原本是想抄近路回红楼的，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出。
“那婆子塞了一钱银子呢，就为了问儿媳妇的孩子是男是女，那我说男娃，她听着也高兴啊。一钱银子！白给的钱为啥不要！”男人似是有些不耐烦了，说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或许是想着半夜无人，没有人会知道这番对话，他们才没有顾忌的争吵。
“你说了男娃，结果她生下的是女娃，能得了婆婆的好？”
女人理解女人，女人保护女人，女人也会伤害女人。
“孩子不是男娃就是女娃，她生的孩子她都不能保证，我凭什么保证一定是男娃！”
“隔着肚皮谁能保证是男是女，既然你把脉把不出来，就干脆不要说。”就因为这人吹嘘着自己是把喜脉的圣手，那些婆子们趋之若鹜地来找他，隔着肚皮问儿媳妇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生出来男娃自是皆大欢喜，生下来女婴，儿媳妇的日子哪还能好过。
就像洪绣荷周成他们。
“给了他们希望，结果却是加倍的失望。”
“那我也没有骗他们啊，这一胎不是男娃，那说明有女娃插队了，下一胎就是了，总归能生出男娃来的，你去年生了女儿，我有说什么吗？”
“你说什么？你是没说，你娘三天两头地催我再生一个，我生女儿差点难产，怀不上我有什么办法！怎么，你想休了我不成。”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夕的思绪一下飞回到幼时奶奶责骂她们的情景：“招娣、盼娣、迎娣，你娘生了一窝丫头，咋就没生出个带把的呢，神婆说了，都是你们的命格太硬，哪怕取了这些名字男娃娃也托生不到咱家来。”
“只要你们不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人挡着男娃来咱家的路了。”
是了，她慢慢回想起那个一脸沧桑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的老人，她抱着邻居家的孩子笑得多么和蔼慈祥，眼中是掩饰不了的羡慕，有那么一刻，她怀疑她想把人家的孩子抱走占为己有。
再后来她们一个一个离开那个家，那个女人从来不敢反抗，被骂的狠了只会在深夜抱着她们哭，哭着说是她没用，没能把她们生成男娃。
可是她做错什么了？就因为不是奶奶心心念念的孙子，就活该被卖给人牙子吗？迎娣，这名字看着就碍眼，因此秋霜把她带回去后主人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没有回答。主人似乎猜到了，于是为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秋夕。
掩埋在深处的记忆被翻出来，带着腐化发臭的皮肉骨血，时间没能让痛楚黯淡，反而在脑海中愈加清晰，一针一针刺痛着她本就暴戾的心绪。
屋里传出动静，似是有人开门的声音。
男人不耐烦地走到院子里透气：“一天到晚这不对那不对，在她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
我做错什么了！这么说的又不是我一个，老赵老王不都这么说过，我们可比那些说女孩命格不好天煞孤星的神婆好上百倍！”
秋夕退后两步一个助跑跳跃到树上，脚尖轻点侧身翻越到院子里，静悄悄地站在男人身后不远处的暗角里。
不知何时起了风，水汽升腾到半空化作了雾气，悄然弥漫在这方天地，皎洁的月亮被云雾遮住，树叶也附和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莫非真的是上了年纪，还是说女人嫁人后都会变成这般唠叨的黄脸婆，娘也是，整天在我耳边唠叨着再生儿子，儿子，儿子是我想要就能有的吗！
她怀不上我有什么办法，我还能真休了她不成。也不知道谢大夫什么时候回来，等她来了找她帮忙把个脉，看到底什么时候能怀上，还怀不怀得上，我家可就我一棵独苗，还等着我传续香火呢……”
“若是怀不上呢？”一道女声幽幽响起。
“怀不上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再纳一房，对她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再说她总归是大房，吃不了亏……是谁！谁在那里！”男人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急忙转身看向背后的阴影处，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暗处走出来一个女子。
面容看不大清晰，窈窕的身姿倒是隐约可见，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出现在这里，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你可真是太吵了！”本来好好的心情全被这个男人破坏了，就连浩瀚的夜空都蒙上了一层黑雾，似是吝啬地收起星光，不愿闪烁。
“姑娘为何来此？”这秋风乍起的夜里出现一神秘女子，怎么想都不会是慕名而来，又怎会生出旖旎心思。
秋夕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样子，惊恐的神情就像是见了鬼。
却奇异地取悦了她。
往常红楼的客人都是跟在她后头讨好她，抓着她长长的披帛贪婪地嗅着，盼望她朝他们回眸一笑，她知道那些人里没一个是真心的，与其看着他们沉迷美色的嗤笑，不如看眼前真实的惊恐之色。
“世人皆说医者不自医，我却是不信，不如，你证明给我看看？”她走向他，妖冶的面容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还未等他将她记住，便觉得一痛。
“啊——”压抑的痛呼声惊起，男人蜷缩地倒在在地上，双手死命捂着嘴，痛苦使他的五官拧成了一团，血迹从指缝间倾泻而下，染红了秋夕的眼。
“管不住自己的嘴，呵。”今天算他走运，放他一条狗命。
屋里的人似乎也没睡，听到外面的闷哼声急忙趿拉着鞋子跑出来，云层散去，只看见那倒在地上颤抖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