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穗禾（四）
屋里面稳婆正在收拾东西，没过多久打开来半扇门：“可以进来了，你们轻轻地看一眼孩子就走。”
村长他们知道村里又添了人喜不自胜，拍着手掌笑道：“好啊好啊。”
“好什么好！”没想到周大娘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怎么是个丫头片子！我的大孙子呢！臭老婆子，你是不是偷藏了我的大孙子？”
稳婆被她尖锐的声音唬了一跳，随后不甘示弱地吼过去：“我可从来没有说她生的是个男娃。”
“肯定就是你，之前大夫把脉都说是个男娃。”周大娘什么都不想听，只觉得是眼前之人偷走了她的孙子。
稳婆都要被气笑了：“你家有没有后门后窗你不知道？这屋里除了你们进来的那扇门，哪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出去？我抱着孩子穿墙出去的吗？”
村长等人见状不对，村长媳妇直接进屋控制局面：“吵什么吵？有话都出去说！别吵着绣荷！”看着周大娘还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她脸色一冷：“是要我来拉你吗！”
大抵每个村的村长媳妇在村民心里都是母夜叉级别的人物，一个冷脸比村长还能唬住人。
出了门周大娘还在和稳婆掰扯她的孙子怎么变成了孙女，周成走进屋里来到他媳妇床边，她苍白的脸上挂满汗珠，额前的碎发站在脸上，柔弱无助地躺在那里，里侧放着一个襁褓，是周家日盼夜盼的孩子。
他轻轻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汗，又摸了一下边上的襁褓，都不敢碰她的小脸。
她是多么的小啊，一张黑里透红瘦巴巴的小脸蛋，两串弯弯的几乎看不见的眉毛，眼睛闭着靠着娘亲睡得正香，玲珑小巧的鼻子下面是憋着嘴的小嘴巴。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悸动，恍然之间有了奇异的血脉相承的感觉。
这就是他的孩子啊。
不知看了多久，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村长媳妇端着一碗吃食过来，“醒了吗？稳婆说了，生完孩子要吃点东西垫垫饥。”
周成看了看她身后，“我娘呢？”
村长媳妇把碗搁在边上，“在屋里消气呢，大成子，不是我说你娘，她真得改改她那个臭脾气，绣荷生孩子不容易，女娃怎么了？一个女加一个子才是好字啊，你瞧她刚才那副样子，跟要把稳婆吃了似的。”
周成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丢脸：“我娘就是个急脾气，她没有坏心的。您别生气。”
“我不生气，横竖又不是一家的，和你们过日子的，是绣荷。”村长媳妇自知有些话不应该是她说，被周大娘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埋汰她手长呢，“好生对绣荷，她是个好媳妇，人啊，得惜福，明白吗？”她最后叮嘱了周成几句，至于他能不能听进去，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这么一折腾外边天色早暗了，绣荷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吃了点东西后继续睡，周成他们在外头吃上了名副其实的晚饭。
“娘，名字你们想好了吗？”周成扒拉着红薯，“还有小名。”
“一个丫头片子，要什么大名小名？叫她自己想吧。”她想好的名字是给她大孙子的，可不是给臭丫头的。
“能不能别这样，她也是你的孙女啊。”周成头一次对着老娘顶嘴，换来她把筷子刷地扔在了桌上。
“你个没良心的是在给我脸色看吗？也不知道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长大的，怎么了，现在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吗？”周大娘不干了，在她眼里，儿子就是她的私人财产，她不允许有别的女人来夺走。
“不是在给你脸色，只是……”周成想解释，在他看来，男娃女娃都一样，都是他的孩子，没想到阿娘会有这么大反应。
“不是就好，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周大娘饭也不吃了：“告诉你媳妇，好好坐月子，明年再给我生！”
“绣荷的身子还没好呢……”虽然他也很想要儿子，但是短时间媳妇怕是不能再生了。
“啊我周家娶她进来就是给她吃闲饭的吗？生不出来就给我继续生，直到生了儿子为止。”周大娘将碗一推，骂骂咧咧地回房：“要不是当初看她是村里做农活的一把好手，身子骨结实好生养，我能让她进门？”
全然没有压制自己的大嗓门，也全然没有去年绣荷刚嫁过来时慈眉善目的样子。
里屋躺着的绣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吵醒了，红着眼抱着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他们不给你取名，阿娘给你娶，你出生在即将收获的时节，就叫你，穗禾，小名穗穗，怎么样？”
小穗穗闭着眼睛吧咂嘴，舒服地靠在阿娘并不宽厚的臂弯里。
绣荷生产的消息早有人传到了她家，洗三那天，一家人欢欢喜喜地来周家，却发现一个客人都没有，什么花儿、朵儿、升儿、斗儿、锁头、秤坨影子都不见，绣荷她爹洪老头拍了拍老妻的手去找周老头，洪大娘忍着脾气去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
“绣荷，”她坐在女儿的床边，看着她沉静地朝她笑笑：“怎么了？”
“阿娘，”绣荷抱着女儿靠坐在床上：“穗穗，你姥姥来看你了。”
洪大娘敛眉抱过孩子，几天过去孩子张开了些，脸蛋粉嫩粉嫩的，水灵灵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看得她一颗苍老的心都快化了。“哎呦姥姥的乖孙女哦，怎么这么可人，你叫穗穗是不是呀，哎，我是你的姥姥呀~”
绣荷没去纠正是外孙女不是孙女，就看到自家哥哥也眼巴巴地看着阿娘手里的孩子：“我，我也想抱，我是大舅，是老舅。”
洪绣荷的哥哥小的时候发烧，洪大娘发现时已经有些晚了，便是好了还是留下了糊涂的毛病，大夫说是烧坏了脑子。二十来岁了还是这般憨憨的样子。
“好好，给你抱，你可得仔细点，这是妹妹生的小外甥女，可不能磕着碰着。”
“哎，我一定小心，很小心。”洪秀刚近乎虔诚地抱着女婴：“穗穗，穗穗，嘿嘿嘿，小穗穗。”轻声地叫着名字，肩膀不自在地耸动着。
洪大娘看着他的傻样觉得好笑，但她没忘了正事：“你婆婆们怎么回事？今儿不是洗三么？人呢？老周家的亲戚呢？”
绣荷的嘴忍不住耷拉下来，拼命想扯出一个笑。
“你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自家闺女在这受委屈了，她心疼。
洪绣荷觉得不笑了：“我没生儿子呗，婆婆，都没进来看过……”更别说通知老亲们过来洗三了。
“这个老虔婆，我找她去！”她起身欲找周婆子算账，闺女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他老周家就这么埋汰她们母女，是当老洪家没人了吗？
“娘，你别去，”洪绣荷拉住她，“阿娘——”
“你这傻孩子，他们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想忍下去？”都是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哪里能不知道年轻小媳妇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的滋味，当初相看的时候就是冲着媒人说的周成脾气好又孝顺，没想到孝顺是真的，太孝顺了。
这会儿洪大娘悔得肠子都青了。
“阿娘，爹也来了吧？”洪绣荷靠着阿娘的肩膀，看着哥哥呆呆的哄着女儿的样子：“叫爹过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