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珍珠（四）
“既然你们男未婚女未嫁，你为何不让你的爹娘出面求亲？”县令这话问的可是一针见血了。
这不，堂下曹子玉和纪灵珠的脸色一个变红一个变白，精彩极了。
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纪晓馥开口，“夫人并没有同意。灵珠是纪家的小姐，纪家的锦绣坊和云氏绣坊在倾国也算小有名声，而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布店店主的儿子。夫人自然是想为灵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
“姑姑……”纪灵珠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灵珠虽然是夫人的养女，但是和纪家家主一样都是纪家的血脉，家主收养了旁支失了双亲的孤女，本想她以后接替纪晓馥的位子，如她辅佐家主一般，帮助下一任的纪家家主打理家族生意。
无奈纪云珠生性温婉善良，说得好听点是优柔寡断，说的难听点是毫无魄力，她做不到纪晓馥那般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到随意许配人的地步。
“于是我说了一句，夫人喜爱珍珠，我知晓他家境一般，这么说也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成想他会做出这种事。”纪晓馥也很是懊恼，她本意是想让他死心，夫人和灵珠不做坏人，那就由她来做这个恶人。等时日一长，这事自然也就被淡忘了。
“其实夫人喜欢珍珠也是为了我。”纪灵珠撩开额前的头发，她的额头上是一道浅色的梅花状的疤痕。“我幼时没有双亲，总是被同龄人欺负，有一次被人推搡之下撞到了头，留下了这道疤痕，夫人听说珍珠磨成粉配上其他药材外敷可以淡化疤痕。”
县令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古方。
纪晓馥补充道，“只需要小珍珠，不是这种南洋粉色珍珠。”
“曹子玉，你听到了吗？”县令问着脸色煞白的曹子玉。可惜了，这么一个大好男儿，偏生走了歧路。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知道错了总比冥顽不灵的好，还有的救。
“原来是这样，”她们的话让曹子玉恍然大悟：“我知道她是故意刁难我，也抱了想让他们刮目相看的心思去偷珍珠，有个声音不断地在脑海中回响，若是我将珍贵的粉色珍珠送给夫人，夫人是不是就会同意了？”他承认了：“是我想岔了。”
“你的确是想岔了，夫人拒绝并不只是因为家世，更重要的是，你和灵珠一样，都是温吞和善的性子，没有野心。”两个慢性子的人过日子或许不错，想要让布店更进一步却是极难：“不过经此一役夫人怕是会收回对你的看法。”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我一时冲动想要证明自己，就从金缕阁的后门潜进去偷走了珍珠，故意跑了相反的路去了南巷。”曹子玉在供词上签了字按上手印。
金缕阁刚到的珍珠，还没有收入库房，守卫吃坏了肚子去了茅房，给了他可乘之机，说来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被他抓到了守卫的漏洞。
“曹子玉，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不论是什么理由，都不能让偷窃变得名正言顺。”县令做下了判决：“念在你迷途知返，主动投案自首，将偷窃之物如数归还，且无伤人，特从轻量刑，仗三十，收押服役一年。”
“草民，甘愿受罚。”
接到判决的那一刻，曹子玉突然松了一口气，他抱着偷来的珍珠的那几天，没有一天睡了安稳觉，如今受到惩罚，反倒是放下了心中压着的大石头。
只是……
“我的儿——”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妇在门口痛哭，为什么，好端端的孩子会变成这样。捕快们方才到家搜寻珍珠的时候，夫妇俩多么想他们抓错人了，可是却从儿子的房间里找到了价值不菲的珍珠。
曹子玉无颜见他们，低着头任由衙役们押着他走向邢堂。
“大人，求求您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审案已经结束，县令刚从上首下来想回后堂看媳妇，就看到曹子玉的爹娘哭喊着跑过来，跪在他面前。
方才忍着不出声打断大人办案已是他们最后的克制力。
县令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众人各自离去：“两位放心，他只要知错就改，在牢里静思己过，一年之后，你们就能接他回家了。只要他安分守己在里面好好赎罪，每月你们还有一次探监的机会。”
县令扶着两人起来：“千万保重好身子，等着孩子归来。”
“哎，”妇人抹着脸上停不下来的眼泪：“劳烦大人了。”夫妇俩一天之内仿佛老了十岁，得到县令大人肯定的答复之后才看到了活着的生路。
若是儿子没了，他们可怎么活。
“要是当初和刘家结亲了，哪还有这档子事。”妇人边走边抹眼泪抱怨着，一旁的男人扶着她跨过门槛，“好了，刘家没答应这门亲事，咱还能逼着人家姑娘嫁过来不成？”
“他是被狐狸精迷了眼了。”曹大娘骂骂咧咧。
“县令大人都说是玉儿自己想岔了，和人家姑娘没关系，你就别乱猜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的玉儿打小就听话，家里不少他吃穿，刘家不答应，我们可以再托媒人相看啊……他怎么会去做贼呢……”
县令看着他们蹒跚着离去，感叹：不能过度溺爱孩子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曹子玉的爹娘疼爱自己的儿子，挖空心思为他考虑好在他们看来最好的未来，希望他在人生路上顺风顺水的过下去，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少些波折。
然而孩子不是苗疆蛊师手中的蛊虫，不是棋手手中的黑白子，更不是木偶戏中受人操控的傀儡，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会自顾自地伤春悲秋。
在长辈看来无从轻重的小事，在他们眼里重若泰山，可能是一句责骂可能是同伴的一阵冷落，都能让他的情绪在一瞬间动摇崩溃。
也许有人会觉得他们脆弱，更甚者觉得他们矫情，毕竟每个人都是跌跌撞撞过来的，只能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鱼，焉知鱼之哀。
可惜世人不懂，大多数人都认为生儿育女就是传宗接代，其实不然，儿女不仅是爹娘的血脉延续，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爹娘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他们而来，他们在爹娘身旁，却并不属于他们，他们只属于他们自己。
他们拥有的，是长辈们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不是所有的爹娘都是称职的爹娘，教化不够也是他这个县令没有管好这方子民，因此帮助更多的孩子上学堂，任重而道远。
他也快做爹了，不过他的孩子，这会儿还乖乖地在媳妇的肚子里呢，等到月份再大一些，他就能和孩子隔着肚皮玩拍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