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珍珠(一)
楼轻羽回府后就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其余人一概不见。
“羽儿,你心中对你父亲母亲可有怨怼?”那双粗糙的手上有着一道道岁月的裂痕,在她那并不宽大的手面上肆意伸展着,像是一条沟壑。祖母轻柔地拍着她她的手背。
楼轻羽看着她苍老慈爱的脸,仿佛跨越时空回到了三十年前,她的鬓间未白,仍是这双粗糙温暖的手摸着她的脑袋,问她愿不愿意到上官奶奶家住,在一个平静的百花盛开的山谷……
“早就不恨了。”楼轻羽摇头,没有抱有希望,就不会对他们失望,她自小就不被母亲喜爱,身子孱弱,就像是身强体壮的兄长身后一道微不可见的影子,她的存在可有可无。
她对楼家没有眷恋,只除了小时候紧紧护着她的祖母:“您真的不愿陪我进宫么?”
老夫人摸着她的脑袋:“傻孩子,祖母都八十多了,哪还能跑宫里住?”
“他们不会照顾好您?”对于楼氏夫妇,她不会天真地想象他们会善待祖母,不欺负她算是好的。
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哪还能不知道儿子儿媳妇的尿性,不过是她与人为善懒得争罢了,加之羽儿派来贴身伺候的嬷嬷镇着他们,不然她的院子哪能有几分安静。“祖母收到了你上官奶奶的信,她近日身子不大好,想念我这个老姐姐呢。”
年纪大了,对周遭的一切也就没那么在意了,譬如年轻时她曾对娶了妻子忘了娘的儿子恼过,慢慢地也不再嫉恨,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啊,也想着搬到百花谷去住。”老头子去的早,家里除了嬷嬷也没人来陪她,还不如到老姐妹的谷中住,那里好山好水好人家,死后就葬在那里也是极好的。
至于是否和老头子同眠?
没关系。
他们早就约定好了。
先走的那人在奈何桥上等着,别喝汤,等后来的人到了,再一起喝汤共赴黄泉。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祖母老了,管不动了,也管不了了。楼家的根已经长歪,就靠你去扶正了。”儿子儿媳妇都不听她的,更遑论孙子辈和曾孙辈了,晨昏定省更是没有,不过她也不想看到听到他们言不由衷的问候,不来也好,还落个清静。
楼轻羽静静地伏在她的膝盖上看着院子里的落叶,就像三十年前那样。
——
不同于京城的鸡飞狗跳,临安这会儿……
好吧,也和鸡飞狗跳差不多了。
县城里出了一桩奇怪的案子,金缕阁发生了盗窃案,小偷偷走了一盒新到的食指大小的南洋粉色珍珠。
品相好的珍珠本就少见,更遑论粉色的,在金缕阁一向是当作镇店之宝的存在,就在青天白日里被偷走了。
犯人在白天作案,是这桩案子的奇点之一。
奇点之二是,金缕阁北面是杂货铺和馄饨铺,东面是锦绣坊和胭脂楼,南面是裁缝店和鞋匠铺,照理说人流往来众多,可偏偏案发之日少有人看到。
奇点之三,目击者的证词不一。面馆的小二声称八月二十二那日,他看到的是一个微胖的男子,身量不高,慌慌张张的从西街跑过来。小摊位的摊贩则说他看到的是一个比他高一点的男子,自西向东跑来。铁匠铺的目击证人是孙浩然,也就是胡丽的未婚夫,据他所说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女子。
“以上就是三位证人的证词,”靳奇点着木板上的三个人名,“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郝大山补充了一下:“金缕阁里没有发现小偷留下的衣物纸张等线索,根据三位证人的证词可以推测,小偷是偷了东西后自西向东经过锦绣坊和鞋匠铺,来到东街后被小摊位的摊贩和面馆小二看到,再跑向南巷经过铁匠铺,最后消失在东墙,再往东就是普通住屋了。”
裴律在宣纸上画了一张县城大概的商铺图,用朱笔画出一条路线图。
“他显然很熟悉县城各商铺的位置,”八月二十二那日天气凉爽,午后更是有一场大风,小摊贩正是在收摊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所有人都在往屋里走,只有他在外面跑,不过他也误以为那人是急急忙忙赶回家的缘故,就没多想。
裴律让其他人以朱红色的路线为中心扩大范围去寻找更多的目击者和线索,他则找来衙门的画像师,让靳奇拿着证词念。
几个证人都和犯人打过照面,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脑海里还存留了一些印象。
首先是面馆小二,他的证词是这样写的:“他身着浅灰色的衣袍,微胖的体格,脸上有些横肉,右脸眼角还有一道疤,看着有些吓人。”
画像师拿着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身量不高微微有些胖的男子,一脸隆起的肥肉中,生着一双小眼睛,右脸画了一条细长的刀疤。
靳奇看了后一脸纠结的问:“你为什么要给他画眼睛?”
画像师一脸无语地回答他:“小偷肯定有眼睛啊不然怎么看路,再说,一个胖子,五官都挤在一起,难道还能有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靳奇:“……”你说的真好,下次不许再说了。
接下来是摊贩的证词:“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衣袍,比他高一些,额头挺高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是扁长的薄唇,不胖不瘦,眼神很吓人。”
画像师默默画下身形适中的高大男子,眼睛清晰狭长,眸色黝黑,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凶狠的薄唇。
靳奇盯着鼻梁看了一会儿,暗想着要不等会儿和老大提议申请换个靠谱点的画像师吧,这个画像师擅长脑补,更适合去写话本子。
最后是铁匠铺的孙浩然的证词:“是一个头发微微凌乱的纤瘦的女子,比他矮上半个头,穿着浅蓝色的外衫,风吹起她的发丝,隐约有一阵奇异的花香。”
画像师没动,直接问靳奇:“你确实你说的是同一个犯人?”
好家伙,灵魂质问啊,别说他了,靳奇也很想知道。他无奈地回答:“是。”
画像师生动地给两人展现了真人版的目瞪口呆。
哪怕再傻眼,画像还是要画的,他默默画下一个发丝被风吹乱的女子,靳奇看着忍不住感叹:“你这也太差别对待了,画男人的时候怎么难看凶狠怎么来,画女人的时候怎么这么纤瘦动人?”
画像师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男人和女人本就不同,男人骨头粗壮突出,且上半身肉比较壮实,一般肩膀较宽,肩斜的程度比较小,前胸大,宽肩窄臀;女人的骨头平滑柔和,下半身壮实,肩膀窄小,肩斜的程度比较大,窄肩宽臀懂么?分清两者之间的差别是画师的入门功夫。”
裴律没有理会两人斗嘴,他的关注点在最后孙浩然的证词上。
正如画像师所说,男女之间的身形差异较大,孙浩然没理由会和前面两人的证词出现这么大的不同,在那个拐角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们还遗漏了一个关键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