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同窗（四）
“该不会是新来的夫子吧？咱们学院之后琴舍和画舍才有女夫子，观这位小姐的周身气度，应是教琴的夫子，我猜的对是不对？”不得不说这人人品不怎么样，心眼转的倒是极快，一眼就看出楼轻羽的衣料不是凡品。
楼轻羽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一个别的：“你们这是在上画艺课？”
“夫子有事，布置完作业便走了，今日下学前将画作交上去即可。”方才被抢走画笔的钟意开口回答。
楼轻羽拿走他桌上的画，画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技巧算不上好，笔画却细腻，可以想象作画之人当时的小心翼翼，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画中人之间的绵绵情意：“不错。”
这的确是一幅很好的画作。未入门的画手作品中带着稚嫩和灵气，有很多绘画大师历尽沧桑后画中反而失了灵性，只留下繁复空洞的技巧。
书生浅浅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看着憨厚极了：“能得到您的夸奖，是我的不胜荣幸。”楼天殊他们总是笑话他画老人家，不解风情难看至极，明明他的爹娘是这般恩爱，村里羡慕的人多的是。
果不其然楼天殊听到这话就不赞同了：“小姐此言差矣，他画得不过是寻常年迈老妇，脸上布满褶子，哪有美感可言？小姐不妨看看我的？”他画得可是烟雨楼最美的花魁，比那人老珠黄的妇人美多了。
楼轻羽细细看了他的画作，一位容貌艳丽的女子在鼓上翩翩起舞，技巧上楼天殊比钟意好上许多，线条流畅，用色大胆，想来家族为他请来了画师悉心教导过，然在情感上他比不过钟意，“美则美矣，浮于表面。”
楼天殊想说她没眼光，可一看画作，与她相比的确落了下乘。花魁的美太过精雕细琢，哪怕是最受欢迎的花魁也会不自觉的带上一分卑微谨慎。眼前之人虽然温婉，但是一看就是清冷孤傲之人，眼中带着自信，显然是有底气的。
海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画作，贫寒之家与富贵人家很明显地存在差异，从一个人的画作中便能看出他的心性，用色张扬饱满之人内心世界更加丰富和坚强，这往往需要足够的力量支撑。
当然不是说就一棍子打死了，寒门出贵子，身在艰难之处往往会迸发奇异的灵感，画风犀利如剑走偏锋，带着极致和极端的美。
楼轻羽不慌不忙地走到夫子座位坐下，海睿恭敬地将张瑞的画集递上，翻过那张浸染了墨迹的画，他画的大多是一个清秀的男子，年纪约十七八岁，看着不像与年纪不符，再一看那细细勾勒的眉眼，与张瑞有八分相似。也难怪楼天殊他们会认错。
不同的是，画中人的椅子显然是特制，男子脸部和手腕的线条清晰如刀刻斧凿，身形瘦削，眼神坚毅，是不良与行之人，且与他关系匪浅。
“张瑞？”她从中取出一张与众不同的画作，是一幅墨竹，画风凄厉，力透纸背，显然不是张瑞的作品。“这是你画的？”楼天殊等人闻言也凑了过去，毕竟她看了这么久，这是第二幅细看的作品，大家都想看看此画的特别之处。
“学生是张瑞，那一幅是我的哥哥所作。”张瑞并没有将那张独特的画作占为己有，大方地承认这是他兄长所作。“他的画技远胜于我。”可惜哥哥不良于行，也不喜出门，不然就能到应天书院的画舍进修，与当世的名家交流。
“你很相信他？”明明自己的画技这般稚嫩，却对兄长的画作胸有成竹。
“我哥哥的画是最好的，早先我找过院长特批哥哥入学，院长以不良于行之由驳回了我的请求。”明明可以修习更高的画技，却因为腿脚不便被困在家中，他都没敢将这事告诉他，怕哥哥再一次失望。
楼轻羽谨慎地将画取出铺平在桌上，在右下角盖了一个随身携带的私印，“海睿，将画送去给院长。”
海睿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画作仔细卷好，“奴才会抓紧办好张攒的入学事宜。”
张瑞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两步，用那神采飞扬的眼光盯着海睿。
海睿没有说什么，行动是最好的回答，他直接出门去找院长，没成想院长和几位夫子正静静地在院子里候着。
课堂里楼天殊等人后知后觉地知晓了她的画中意：“哎！你凭什么让他入学？他就是一个残废。”
“就是啊，一个坐在椅子上的残废怎么能和我们上同一所书院？”
“废物就应该待在家里，自觉点，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张瑞听不得他们诋毁自己的哥哥：“你们都给我闭嘴，不许你们这么说我哥！”温文尔雅的脸顿时扭曲成了暴怒的狮子，可是周围讥笑的人都没有当真，或者说，他们不屑当真。
“切！你以为你是谁啊，”楼天殊推了一把张瑞：“你叫我闭嘴就闭嘴，你他娘是谁，区区一个贫民窟的孩子。”
“天殊哥，”边上人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别吓到小姐了。”
“哦对对，瞧我这直爽的性子，就是太实诚了，小姐别介意啊，”楼天殊没有丝毫愧疚之心的说着抱歉：“不过这位小姐也须注意些言辞，别把话说大了。”他自认这话说得够给楼轻羽面子，要是换做平时，他早就讽刺一句：“你这么能吹牛你咋不上天？”
也是楼轻羽极少来楼家的缘故，楼家小辈居然没能当面认出她来，偏偏楼老爷几人都被拦在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里的几个小辈犯傻。
“凭什么？”楼轻羽一声轻笑，眼皮微抬，看着眼前的一众学子，有权有势的冲在前头看热闹，没权没势的缩在后面巴不得挤进墙缝里，看到的数十张画作中仅那幅墨竹带着萧瑟狠厉之意，相比之下钟意的画作稍逊一筹，其余画作要么奢靡要么美艳，亦或是平淡的山水画，都是平庸之作。
“就凭他是本宫特批入学的。”
周围顿时一静。
楼天殊刚想笑出声，就见楼轻羽站起来走向门边，侍卫为她打开门，院长和几位夫子恭敬地站在那里：“院长可有异议？”
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唯有那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楼轻羽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一众痴愣的目光，她自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楼家人在学院欺侮同窗的行为是她亲眼所见，既如此……
“海睿，将太子找来，本宫在栖凤宫等他。”
“奴才遵命。”身为一个优秀的大内总管，他知道什么时候要在什么场合给与主人最大的威严，正如此刻，他的主人是一国之后，他就得在众人面前证明她的权威不容置疑，哪怕深知她是个和善的主子，从来不喜他自称奴才。
楼老爷他们张口欲说的话被堵在人墙后，为了娘娘的安全，海睿派的手下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没有佩刀已是低调了，若是真让人随意近了娘娘的身，他们这些大内高手的面子往哪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