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同窗（一）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靳奇看着他们两个上药时疼得呲牙咧嘴，火气又直歘歘地往上涌。
阮沉香看了他一眼，将他带到医馆后院。父亲与这家医馆的馆主有些交情，因此她认得路，也没人拦她。
待无人时，她转身看向他：“我拦着你，是不想你被他们记恨上。”
靳奇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扭头看向一边：“我这个做捕快的，平日里被记恨的还少吗？”
“那不一样，”阮沉香他的一侧：“他们家里都有些势力，最重要的是，楼天赐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与太子殿下和瑾王是表兄弟。你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
“怎么到处都是高官的子嗣，哪里都是皇族的表亲！”靳奇转头看向另一边，“仗势欺人之徒。”
阮沉香耐心地走到他的另一边：“知府大人都奈他们不得，更何况你呢？”
“我……”靳奇想反驳她，就被她打断了。
“你的家里或许也有些人脉势力，只是我不知是否能与他们相比，也不想你的家族因此和他们对上，毕竟皇亲贵胄，能不惹的还是躲着点。”她看到他眼里的不甘和不赞同，也不生气，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话：
“你定是觉得我软弱害怕权贵了，靳奇，你知道的，官场上杀人不用刀，他们若是记恨上你，随便在京城抹黑几句，你在临安勤勤恳恳做了那么多年捕快的功劳就一笔勾销了，甚至会背上渎职的罪名。”
在他们看来，污蔑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只要楼天赐不高兴，多的是人愿意帮他出气，毕竟皇后母族的身份摆在那里，上赶着攀附的人数不胜数。
“我一直以为你是心如止水的女子，没想到你也是害怕权贵的俗人。”靳奇的语气有些诡异的平静，平静到阮沉香听不出他的话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
“我哪里是什么看破红尘的仙女，不过是人世间最最普通的寻常人，你说的对，我也是一个俗人。”她想起了什么突然对着靳奇笑了一下：“我有和你说过我的家族也是京城的吗？”
靳奇这会儿倒是真的有些诧异，他真没想到阮家居然原先是在京城的。
“我的父亲本是朝廷翰林院编修，他素来与人无争，喜好诗书，史书纂修，也乐得与书籍打交道。”阮沉香的父亲是那一场科举考试的探花郎，因为长相清秀为人谦和被皇帝点为编修，一做就是五年。
“点翰林”本为人生最荣耀之事，到了阮家却成了尴尬的局面。
他被同僚排挤了。
阮父不与人深交也不站派系的举动惹恼了学士，和他资历相仿的同僚一个个升为了侍书侍読，只有他还不温不火地做着默默无闻的编修，殿试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天颜。
阮父知道定是他入职时拒绝了学士的拉拢被他授意冷藏了，再待下去也无出头之日，尽管他喜爱史书，但在他辛勤修撰的功劳被人悄无声息地顶去时，他终是心灰意冷。
学士对他最和颜悦色的那次，大抵就是他辞官的时候吧，听说没多久翰林院就多了一位与学士同姓的编修。
“父亲心灰意冷，就回到老家办了学院，以期他教出的学子能有清雅君子之风。”
“可惜他没有成功，”靳奇想了想这八个人各有各的特色，“可见院长的苦心付诸东流了。”
“是，他想的太简单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哪有不染世俗众生平等的地方呢？”
楼天赐等人欺负同窗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大家都怕他，害怕他身后的势力。
孙宇宁和李骁出了医馆，阮沉香和靳奇正在外面等着他们，四人沉默地回到学院琴艺教室。
今日刚好放假，学院学子都回家了，一路走来没什么人。
“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泡茶。”阮沉香走到后院去了。
待她走后，靳奇看着缓过来的两个少年：“他们经常这么欺负人？”
孙宇宁点头：“是的，其实我们还算好的，之前李尚同才是真的惨。”
“李尚同？”
“他已经退学了，”李骁接过他的话，“被楼天赐他们给逼走的。”
撕人书本弄坏笔墨都是轻的，然而对于贫苦人家出身的李尚同来说，纸笔是家人劳作一年才换来的宝贝，却成了那几人嬉笑玩闹时随手一抓乱扔的玩物。
“还给我。”李骁记得当时瘦弱的李尚同跑过去抱着破裂的书袋，那是他阿娘为他缝制的，却被楼天赐推到在地，两根手指拎起他的书袋，讽刺地说着：
“这都什么破烂玩意儿，脏兮兮的，怎么能出现在神圣的课堂里。”然后将它丢弃在地，一脚踩了上去捻了又捻。
李尚同急忙伸手盖在布袋上，却被楼天赐踩住了。
“啊呀李同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手伸到我脚下来了呢？”说着还用脚使劲儿踩踏李尚同的手指，其余的人则把李尚同的书画课本撕成了碎片扬在半空中，张狂的大笑：“穷人就该老实的去种田，跑来上什么学堂。”
周围的学子中有看不惯的想出头制止，被边上的人拉住，眼睁睁地看着李尚同被那六个人踩踢。
直到先生闻风赶过来，六人才笑哈哈地停手：“先生，今日我们有些累了，想请假，还望准许。”却不等先生发话就大笑地勾肩搭背走出门去，徒留李尚同鼻青脸肿人事不知地躺在那里，怀里紧紧护着他阿娘为他做的书袋。
“他就这么退学了？”靳奇问孙宇宁。
孙宇宁点点头：“他被送去医馆时已是昏迷了，大夫说他伤了六腑，需得在家好生修养半年，右手差点就废了。”他用一直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慢慢地移开：“我那天是想帮他的。”
“我知道，是我拉住了你，”李骁拍拍他的肩膀，他们那天的举动还是被楼天赐等人记住了：“他们记恨了我们，才在无人时对我们两个下手，若不是先生……”若不是阮沉香刚好看到，他们两个只怕被打地更惨。
阮沉香是院长的女儿，又是学院的先生，若是伤了她，他们六人会被逐出学堂。胡天作地家里人都不管，但是被逐出学院在世人面前丢脸的话，家族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那他的家里人就没想着要报官？或者找院长告状？”靳奇很不理解，若是一般人家，孩子受了委屈，爹娘定是要为他出头的。
“靳捕快是富贵人家的吧？”不知道李骁为什么这么说，但他还是点点头，靳家确实算的上富贵人家，与裴家比自然是比不上。
“李尚同家，”李骁斟酌了一下：“家境不好，他的爹娘不愿也不敢惹上达官贵人。”
“不但如此，他的阿爹还责骂他了。”孙宇宁想起那天和李骁一起去看李尚同，还未进院子就见到他的阿爹在门后给了李尚同的阿娘一巴掌，对着他们母子俩大骂：
“和你说过多少次凡事忍字当先，有事怎么不去找先生？”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
“老子送你上学堂是让你考科举结交有钱人家，不是让你惹事打架。”
“这个学你别上了，以后就跟着我下地干活，没用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