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红楼(二)
“爷。”秋霜走进三楼的东厢房,恭敬地对着里面的男人行礼。
手执酒杯的男子俊美绝伦,漫不经心地听着秋夕抚琴,棕色微卷的长发被珍珠发带系在脑后,剑眉下却是一双幽绿的眼眸,多情而又神秘,瞧上一眼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沦陷进去。鼻梁高挺,薄唇抿起的弧度让人心生摇曳。
他挥手让秋夕下去,在这楼里,他只信任秋霜一人。
隔着珠帘,秋夕不甘的看了主人一眼,却没得到他的半个眼神。
‘总是这样,明明同是主人赐名,他却只和秋霜说话,是不是只要秋霜在,他永远都看不到我秋夕。’哪怕她忿忿不平,她也不敢违抗命令留下来,只得抱着琴出去,并为他们阖上门。
待她走后,秋霜走到他身边,从宽大的袖里拿出一小包金铃子。
“还是你懂我,知道我喜欢吃这种果子。”金铃子是倾国和羌族边界特有的果子,水润甘甜而不腻,只有秋霜才会特意为他去寻。
秋霜笑而不语,满腔柔情都掩在微垂的眼眸里。
“他们走了?”赫连郁给自己剥了一个果子,秋霜走到他身边为他满上酒。
“走了,被我气走的。”
赫连郁乐得笑出了声,眼里却带着哀伤:“枉费我特意露出了破绽。”若不是他故意留下破绽,那几只猫焉能活命?
秋霜面露不忍:“爷,何必惹他们注意?”将官府的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无异于飞蛾扑火。“只要回到羌族……”
“羌族?你说的是我费劲心思让它破败至此的部落吗?”若不是他挑拨离间,倾国和羌族未必会打起来,现在族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武士,和没有地位的老弱妇孺了。
“爷这是何苦,若您当年回到羌族,依旧是那个族里高高在上的王子。”也不必躲藏在小县城里,乔装了才能出门。他那双幽绿的眼睛,实在太醒目了。
“高高在上?秋霜,你喝多了吧?怎么说胡话了?”赫连郁放下酒杯拉起她纤细的手:“赫连郁何时在族里有过地位?父王王兄们何时正眼瞧过我?我的血统不纯,永远低他们一等。”将她拉到怀里,挑着她的下巴,手指摩挲着她枣红的唇印:“我不在乎,不在意我的人,我又何必在乎?”
她在乎。
这个远走他乡的男人,这个疯癫邪肆又孤独的可怜的男人。
她看着他挑起两边战火后作壁上观,看着他对着烽火后的断壁残垣讽刺的笑,也看着他在深夜无人时对月饮酒喃喃自语。
被他这样专情地注视着,她的怦怦地跳个不停,哪怕此刻他已微醺,哪怕他的心里装的并不是她,能这样依偎在她怀里,她心满意足了。
这夜或许是她离他最近的一夜,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主人。
许是今夜月明,赫连郁的相思无人可寄,秋霜的依恋再难压抑,他贪恋酒的迷醉,她贪恋他的温柔。
就这么错了一夜。
黎明时分,晨光熹微,秋霜起身穿好衣裳,细细地为他盖好薄被,收拾完自己出现过的痕迹,仿佛在这个房间,她从未出现过。
无人看到她从三楼的东厢房出来,更无人知道她强撑着回到房间后,虚弱地倒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条带血的帕子。
后来赫连郁清醒之后问起过,她笑着说他喝醉后倒在桌上睡着了,她扶他上床休息后就回了房。赫连郁没有怀疑。
秋霜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香囊,精细的花纹,灵动的蝴蝶,是先前与谢慕青合作时她送给她的。
忘忧草的香味,让人忘却前尘。
——
她忘不忘忧靳奇不知道,反正这会儿他是挺想忘忧的。
万万没想到今日接到报案他会看到阮沉香。
阮沉香也吓了一跳,靳奇不是县城的捕快吗?怎么又在省城?
靳奇将自己的嘴角往下压压,嘿这不就巧了吗?他刚好帮大人送卷宗来着,就碰到了她,要不是情形看着不太对,他都想笑出声了。
“咳,怎么回事?”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开口。
边上的捕快与他也算相识,就对他说:“小事,读书人之间犯了些口角推推搡搡,我见得多了,一个个都是闲的慌。”
靳奇可不认为这是小事,案无大小,只要是百姓的事情,都是衙门的大案。不过么……
“这不就巧了么,你看我这趟跑的,竟碰到熟人。”他贼兮兮地看着被打的皮青脸肿的两个学子:“是吧?”
两个学子不自在地偏头躲开了他贱笑的目光,悲愤欲死,内心哀嚎:啊啊啊啊丢人丢大发了!
可不就巧了么,这两人正是他之前遇到过的,考前伤春悲秋的孙宇宁和背地里议论先生的李骁。哪还有先前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这会儿被打的像个猪头,发丝凌乱,衣服上还有好几个脚印。
靳奇撇过他们看向另一边的六个人,相比那两人狼狈的熊样,这六人可就干净多了,衣冠楚楚,只袖子上有些褶皱和墨印,盛气凌人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神色中带着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傲气。
“说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知府大人也很头疼,底下那就是六个刺头,这两年惹出的事情还少吗?他都擦了多少回屁股了。
“回大人……”孙宇宁上前半步想要开口。
就被那六人中为首的年轻男子打断:“说什么,就是发生了一些口角,乡下人总是粗俗些,本公子不想和他们多计较。大人,你知道这事怎么办吧,也不用我多说了。”
“不计较,你都把人打成这样了,还不计较?骗鬼呢?”靳奇看着知府和一众捕快的沉默有些诧异,他们似乎很怕这几位,但是他不怕,他又不是知府的人。
“你是何人?”那少爷边上明显是跟班的同窗嘲讽了一句:“这事与你无关吧,识相的别插手。”
靳奇竟不知现在的学子都这么嚣张了,他这急脾气上来就想冲上去骂人,刚要开口冷不丁被人拉住了衣袖,他一回头,就见阮沉香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大人,请尽早做出决断吧,本公子有些乏了。”楼天赐不耐地捏捏眉心,边上的人也躁动起来:“知府大人,我们能不能走了?”他们都是家里有些权势的人,不怕一个小小的知府。
知府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责令他们顾念同窗之谊好好相处。
楼天赐一行人没听完就挥着扇子走了,最后一人还朝靳奇呸了一下,张狂地笑出声,边上的百姓见他们出来自发的散开,垂下的眼底多的是敢怒不敢言。
靳奇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就想给他天谴,被阮沉香紧紧地抓住了手腕。
知府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两个受伤的学子面前:“让你们受委屈了,对他们,我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们的父族都是颇有权势的人,尤其是楼天赐,是当今皇后的亲戚,太子的舅族一脉。
“大人不必自责,我们知晓您的难处,我会带他们去看伤。”阮沉香对着知府说话也不慌不忙,语气依旧那么冷淡。
知府微微点头,“去吧,回头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阮沉香带着众人离开,前往附近的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