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旧黑的彻底,定国公府内一片素白,大堂内端端正正的停着一副棺椁,棺前一盏长明灯,清晨小风一阵一阵的,烛尖上的火苗也跟着一跳一跳的东倒西歪。
地上跪着一个着丫鬟装的女子,没有聚焦的双眼呆呆的,“小姐,你走慢点,等等奴婢……”一下一下的将纸钱放进火盆里,烧尽的余灰追着晨风到处飘荡……
整个灵堂里没有嘈杂声、没有哭声、没有木鱼声、没有诵经声,只有呼呼的风声偶尔经过。
卯时,天边渐渐的开始露白,寂静的国公府开始变得躁动,大大小小的主子齐齐的站在灵前,灵一大师带着一众僧人念着最后一遍经文,木鱼声、诵经声不绝于耳。
一辆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前,最先走下马车的就是云兮若,“妹妹,到了。”
接着下来的是一个身着青白色连襟衣裙的女子,面戴雪白色纱巾,只留灿若星尘般的美眸在外,抬头看着门楣上的几个大字‘定国公府’。
就是这儿了~
云灼华应着:“哥哥,我们进去吧!”休息了几日的身子,现在是充满了干劲。
熟悉又陌生的记忆一点点涌现,穿过游廊,跨过月亮门,静立于院外。
看着装着衣物的棺材、看着神色悲痛的父亲、看着虚假落泪的姨娘和暗自偷笑的妹妹、看着棺材旁跪着的憔悴的乐仪、看着神情木然又叹息的族人。
不禁间觉得好笑:人,生来痴嗔贪,行于喜、隐于怒、表于哀、戏于乐。
如此人间大戏,岂能少了她。
“父亲~”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掩盖了诵经声,传入众人耳内。两人一步步走近,突然安静的周遭显得云兮若的声音格外响亮,“父亲,我把妹妹带回来了。”
明里暗里的视线齐聚到她的脸上,面纱取下的那刻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
她又唤了一声,“父亲?”
怔愣片刻,定国公脸上的神色由惊转怒,只说了两个字。
“跪下!!”
两人一头雾水,云兮若喊着:“父亲,您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你也给我跪下。”
两人一前一后跪在地上,苏氏心疼儿子,连忙上前求情,“国公爷,若儿是一时糊涂,您就饶过他这一回吧!这青石板……”
“谁来求情就和他们俩一起跪着!”
“……”
众人哑然。
灵一大师的一句“阿弥陀佛~”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既然云大小姐无事归来,那老衲也不便多留,告辞!”
定国公笑应着:“好,有劳大师了。”扭头吩咐一旁的管家,“管家,代本国公送大师出府。”
“是,国公爷。”
灵一大师经过灼华身旁时直摇头——该来的,总归逃不掉!
“哎!阿弥陀佛~”后半句的内力传音是“云施主,若心中有惑便来云隐寺。”
嗯?
抬眸对上灵一大师,却没了下文,颔首合十一礼跟着管家出了院子。
让她去云隐寺?
收回纷乱的思绪,面对的就是定国公的责骂:“既然没事,为什么不送个信儿回来?你知道为了找你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我……”
“父亲~”
定国公转头对儿子吼道:“你闭嘴。”
一旁的大小姨娘们缓过了神,苏氏率先道:“你这是野惯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那可不是野惯了,昨儿琪儿回来还说她都没脸出门了。现在外面传的全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根本不是什么失踪,而是跟着野汉子私奔了,那话传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安姨娘尖着嗓子的声音,让人觉得刺耳,“让国公府平白的遭受了那么多闲言碎语,国公爷,你可得好好管管。”
灼华心里是万马奔腾,她好不容易从阎王那儿讨了条命回来,没想到这还有一屋子难缠的小鬼?
“是啊!这疯了一个好解释,大小姐本就有病。可这世子爷是闹哪出?现在外人可都在看国公府的笑话,说世子是个胆小怕事的,连锁厅试都不敢参加,这不是打国公爷的脸嘛!”齐姨娘斜眼瞥了一眼苏氏难看的脸色,趁机又说道,“国公爷,府里可不止世子爷一人,前儿个妾身去看沐儿的时候,那孩子看书看的都忘了吃饭……”
锁厅试?
灼华猛的看向云兮若,“大哥~那锁厅试……”
云兮若宠溺的摸着她的小脑袋,轻柔道:“无碍,下次再考就行!”
“可......大哥,对不起!”
“傻丫头,那个哪儿有你重要,不用在意。”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仿若针刺般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如芒在背。
苏氏微眯着的眸子看向的正是灼华,对齐姨娘说道:“齐姨娘,这锁厅试只能嫡子参加,你这话是想让国公爷知法犯法,还是想爬到我头上来啊?”
“……”
齐姨娘袖下紧握的手掌心中已留下一排指甲印,脸上淡淡笑着:“二夫人这话可就严重了,妾身就是想着沐儿平时那么刻苦,想让国公爷多提点提点,这以后出息了不也是为国公府好嘛!”
“行了。”定国公一声吼结束了吵闹声,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人,“世子违令私自出府,管家,上家法!”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管家怔了片刻还是去拿家伙了,心想着:国公爷这回是真动怒了。
上次还是因为大夫人私自出府被发现了,老国公动了家法,这都过去快十几年了。
苏氏几步上前拦在定国公前面,“国公爷,若儿这次也是情有可原,这动家法是不是太重了?”
定国公:“一碰到他妹妹的事就油盐不进,今儿要让他记住,作为定国公府世子,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
“母亲,儿子犯了错甘愿领罚!”云兮若抬头看着她,对一旁的丫鬟吩咐着,“如月,带母亲下去。”
“是,世子。”
苏氏:“若儿~”
苏氏现在更狠云灼华了,她的宝贝儿子从小到大从未挨过打,现如今却为了她挨家法,她怎么能忍……侧身就给了灼华一个耳光,“啪~”
云兮若来不及阻拦,一个明晃晃的五指印落在云灼华脸上,“妹妹!”
“母亲,这跟妹妹没关系!你打妹妹作甚?”
苏氏:“和她娘一样,真是个祸害精,谁沾谁倒霉。”
猝不及防被扇了一巴掌,她现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强扯出一抹假笑,“大哥,我没事!”
妈的!她招谁惹谁了。
早已哭成泪人的乐仪,上前一步跪在小姐面前,“小姐,疼不疼?”
灼华给她拭掉脸上的泪渍,“好了,别哭了,我不疼。”
另一边,管家拿着戒棍进了院子。
“国公爷,这……”真的要打嘛?
云灼华让乐仪去一旁待着,低头对定国公说着:“父亲,我替大哥受罚,就饶了大哥这一回吧!”
这事本就由她而起。
“他有他受的,你有你受的。”定国公冷冷的回了一句,转头对管家说了声“打~”。
云兮若按下她要起身的动作,对她摇头。
管家只道:“世子,得罪了。”话落,戒棍也重重的落在背上——砰!
一棍一棍落下,背上已显了血渍,云兮若没哼一声。
灼华见大哥眉头越皱越深,喊道:“父亲,够了!”
管家手一顿看着国公爷,他这打了快二十棍子了,怎么也得躺个十天半个月了。
“继续打~”
管家哪敢不听令,回了声是。又重重的一棍下去,可这次却落在了灼华身上。
她在棍子落下前护在了大哥身后,替她受了一棍,咬牙冷道:“剩下的我替大哥受!”
管家连忙收了棍子的力道,“大小姐~”
云兮若也是一惊,“妹妹,快让开。”
用了内力的力道压在云兮若肩膀上,让他不能动弹,“大哥,你是因我才受罚的。”
云兮若急道:“妹妹,哥哥是男子,皮厚,挨几棍没事的,你快让开!”
“不让~”
眼睁睁看着大哥因为自己挨打,她心里那关过不去。
定国公半睁着的眸子里有一丝异光划过,“管家,还差几棍到二十?”
管家:“回国公爷,还差两棍~”
“打满二十,凑个整数!”
一旁看戏的姨娘小姐们心里是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如此难得的画面,她们可得好好欣赏,一秒都不能错过!
……
挨了三棍子被乐仪扶回了静雨阁,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涌进她的视线,熟悉又陌生着,似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
大小姐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定国公府很快就将白幡和灵堂等都撤了,同时也传遍整个京都,这自然是后话了。
*
容王府内,夜筝禀报道:“主子,云姑娘已经回到国公府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夜筝抬头偷偷瞅了一眼:“定国公动了家法,云世子伤得不轻,云姑娘也挨了三棍子。”
陡然降低的温度让君洛桑的话也敷了一层冰,“还真是他亲生女儿,能往死里作!”
“主子……”
他扔掉手里的折子,问:“上次父皇给的那瓶金疮药还有吗?”
夜筝点头,“还有。”
“嗯,给她送过去。”君洛桑又道,“本王让你查的东西呢?”
夜筝从怀里取出一个蜡封好的黄色信封,“主子,这是刚送到的。”
信封中只一张纸:
云灼华,定国公府嫡小姐,天盛十八年十一月初一生,母亲许氏馨柔,右相府许钰之女。七岁前生活在定国公府,七岁时随母外出,惨遭意外,母亡,大病一场,随后被送去桃林生活至今,未曾参加过任何宴会,极少在人前露面。为人沉默寡言,温婉娴淑。身边只一个婢女,唤乐仪。
信纸在他手里被揉成一团,再摊开时只剩灰烬:这就是你的全部资料?可你又从哪儿学的医和毒?
君洛桑:“可查清了那两种毒出自谁的手?”言语淡漠又提笔在纸上写上‘七阴花’和‘无根草’两味药材。
眼前浮现了那人面容,微弯的嘴角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