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号我奶奶被车撞了。
我回家之后发现家里没人，给我妈打了电话才知道他们都陪着奶奶在医院。幸好老太太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一条腿被撞到了。我蹬着车往医院狂赶，到病房的时候却发现床边没人——老爹正在交通队跟肇事司机解决事故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老妈去食堂买饭了，最少要十几分钟才能回来。
奶奶一看我来了就直喊我的小名，然后紧紧拉着我的手，说自己差点就不在了，现在一想就后怕的不得了。我握着奶奶的手，感觉到她一直在颤抖，我努力去安抚她的情绪。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佛祖保佑，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唉，我从被撞到现在一直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这才稍微不那么害怕了。你爸从单位赶过来跟我一块上了救护车，给我做完检查住完院之后就去了交通队，现在也不知道解没解决完。”
“您是在哪被撞的？是在人行横道上吗？”
“不是，我都快到家了，结果在小区门口被车给撞了。”
“小区门口有摄像头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也不太清楚，我从来没注意过。”
“您放心，肯定是那肇事司机的全责。别心疼钱，治病咱就往好了治，别落下后遗症。”
“唉……可别有下一回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受不了了。”
我给奶奶倒了点水喂她喝。十几分钟后我妈回来了，她买了包子，小米粥和两个馅饼儿。奶奶吃了一个包子就不吃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喝粥。老妈买回来的饭并不多，但三个人都没有胃口。好歹吃口之后老妈就让我回家了，她说我在这待着也没什么用。奶奶让我下次再来的时候把她的佛经跟佛珠拿过来，她要在病床上看经书。出了医院我买了一箱奶和一箱黄油饼干拎回病房，到了晚上她们一准会饿。
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我爸回来了，他把我喊醒，让我周五请个假去陪床。我迷迷糊糊的答应着，心想干吗不早晨再跟我说。然而等我早晨睡醒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我爸睡了很短的时间就又走了。上班的时候我把家里的事给王凯说了一下，他批假批的很痛快，还说如果不够可以接着再请几天，他最多可以给我批一个礼拜。我感激涕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张怡抓住机会又是一顿拍马屁，夸王总是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不管谁家有事都会尽力去帮忙。但这回我不觉得张怡虚伪了，因为她确实帮我变相解了围，让我能跟着她的话头对王凯表达感激之情。
周五我很早就到了医院。奶奶的气色看着不错，被车撞的恐惧情绪消除之后心气儿也就跟着恢复正常了。腿撞的不严重，只是软组织挫伤，静养一段日子就能痊愈。老妈在我来之后嘱咐了几句就去上班了，这两天都是她没白没黑的在这守着。奶奶问我经书跟佛珠拿没拿，我赶紧从包里取出来递给她。前天晚上买的饼干和牛奶剩的都不多了，我估计是奶奶往外给分出去了。分就分吧，下午我再去买一箱上来。
病房里有五张病床，两张是空的，另外两张是一个胳膊有纹身的男人和一个跟我奶岁数差不多的老太太。他们旁边都有人守着。那个老太太似乎跟我奶奶关系不错，看见我还问我奶奶这是不是您大孙子？奶奶笑着说是。老太太不无羡慕的说了一句让人心酸的话，“要是我孙子能来看看我就好了。”
“妈您又来了，小杰不是忙吗，他还有他那边的事得顾呢，我们不是在这呢吗！”
“我就想看孙子，我不想看你这个儿子。我孙子结了婚反倒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你这个当爹的是怎么教育的？我想想就来气！”
“行了行了妈，别说了。”
老太太知趣的闭上了嘴。我奶奶到是挺高兴，乐的牙龈都出来了，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九点护士进来给我奶奶挂水，一上午总共要挂两次。太阳越升越高，屋里的温度也越来越热。窗台上的水杯里散发着氤氲的热气。我闲着无聊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奶奶在旁边小声念着佛经，这更加剧了我的困意。迷迷糊糊的我被奶奶喊醒，我还以为液输完了，起来就去找护士。我奶给我叫住，让我去帮隔床的那个老太太打点水。她儿子好像是有什么事出去了，老太太正自己费力的举着暖壶。我过去帮她添了水，然后拎着暖壶去了水房。回来之后老太太就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椅子上，对着我奶直夸我懂事，然后又问我今年多大，有没有结婚。我说没有。
“怎么还不结婚啊，是不想结还是没找着合适的人？”
“没想结这么早。而且我觉得自己也不太能背负起一个家庭。”
“别想那么多，到什么岁数就干什么样的事，我孙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了，孩子都快生了。”
“那挺好，那得恭喜您啊，四世同堂了。”
“好啥啊。我跟你说，人老了就图个子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可我这总看不见人，也就过年能见着个人影。”
我不知道该劝慰些什么，只好用沉默来应对。
“你要是结了婚可得常回去看看你奶奶，别学我孙子那样，整个一白眼狼。”
“您别生气，您孙子都快有孩子了肯定得先顾着家里啊，等他稳定下来肯定就来看您了。”
“唉，希望如此吧。”
中午十二点半液终于输完了。我扶着奶奶去了趟厕所，然后出去买了两个素菜和米饭。
下午主治医生过来看了看我奶的情况，嘱咐了几句不要乱动之后就走了。奶奶吃完饭也睡不着，开始拉着我跟我讲以前年轻时候的事，老实说我不是很爱听，但也确实没别的事干。在这里待着实在太无聊，我还忘了带手机充电器。
“我昨天做梦梦见你爷爷了，梦见他在西方极乐和菩萨们一起念经，你爷爷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是，你爷爷走之后我每天都给他念经超度，就是盼着他能到西方极乐世界，我的佛经没有白念，你爷爷得到福报了。”
“那挺好，爷爷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死后到是有了个好的归宿。”
“是啊，我跟你爷爷这一辈子不容易，那时候挣工分家里没饭吃，我做饭的时候就多放盐，哪个菜好吃就往哪个里面使劲加盐，就怕这一顿给菜吃没了，下顿就没的吃了。”
我有点诧异，但这种行为又可以理解——在揭不开锅的日子里，节衣缩食确实是最直白有效的省钱方式。
“你爷爷最烦我放盐，连你爸也不喜欢。可那时候你没吃的只能这样。你爷爷跟我吵，我说你多挣几个工分咱不就不用这么省了吗，他就不说话了。唉，可谁知道人就这么没了…”奶奶一边说一边流泪，我撕了一节纸给她擦泪。
“爷爷去西方极乐了，您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他再不用受这种苦了。”
“你爷爷这一辈子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就靠着养猪，种菜，拉粪车撑起这个家。平常都省不得买一斤肉，他又不爱吃我做的饭。我好几次看见他在街边上吃干馒头，什么都不就，就喝着茶水往下送。我说老头子，家里做好饭了，回家吃去吧。你爷爷就不回去。最后我没辙了，只能把饭给放到锅里温着。”
“…您的厨艺确实差点意思，我说爷爷干嘛老备着这么多方便面，合着是有原因的。”
“你不懂，奶奶从苦日子过来的，真尝过挨饿的滋味啊。所以东西多的时候我总想省着用，存着用，就怕又有不够吃的时候。我跟你爷爷攒的那些钱，全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理解。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而且您岁数也那么大了，该享受就享受，别老省着花。”
“我都七十五了还享受什么，省下来的那些钱不都是留给你跟你爸的吗。”
“那也不能太省了，该花还得花。”
奶奶指了指柜上的水杯，我拿过杯来递给她。保温杯效果挺好，水倒了一个小时还是很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