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大腹便便穿着睡袍的老者被两个妇人搀扶着从房内走出,其他房间亦有人嚷嚷着起来飞快地向这边跑来。
火光通明,照得老者愠怒的脸格外蛮横。他不耐烦地冲那黑衣大汉叫道:“程峙,何事惊慌?深更半夜的是谁在吵吵?”
“老爷,惊着您了,是那几个混账东西在叫。”那叫程峙地上前一步,忙躬身行礼,指了指捂着肿脸惊恐万分的那些护院,低声下气地说道:“老爷,您休息吧,待我查明一并回禀老爷。”
话音未落,早有两个机灵的护院领班上前,捂着脸跷着脚一左一右的对着那程峙一番耳语。
那程峙听他二人说着,脸上神情渐渐凝重,瞧瞧二人肿胀的脸,满脸狐疑。
这时,又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壮汉嚷嚷着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下,从前院前呼后拥地走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满脸横肉的壮汉大声叫嚷着:“都让开!都让开!混账东西,吵嚷什么?惊着了老爷,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前面一个打着风灯引路的家丁将风灯举高,趾高气扬地跟着叫道:“让开,让开,大爷二爷来了。”
众人听到叫声,忙惶然躬身让开了一条道,将风灯挑得高高的,那叫程峙的黑衣大汉也冲二人抱拳行礼。
石翼见那二人一个一脸络腮胡子,满脸凶相。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一副书生打扮,但眉眼间却都显露出盛气凌人的样子,又只给那老者行礼,已知他们定是程老财的两个儿子,那老者就是堰城一霸程老财了。他看着这传闻中的程氏一家,想着那观月镇上的那些逃荒的人,禁不住一阵厌憎。他伸手入怀,将一个符录在手里攥了。
石翼判断得不错, 这老者正是程老财,堰城人所说的——程霸天,后来的那二个壮汉是他的两个儿子程文与程武,那黑脸大汉程峙正是他家的家丁教头。
程老财沉着脸听两个护院领班怯懦着讲完大院里发生的诡异事,他看了看他们那红肿的脸,又扫了一眼沉寂的夜空。渐渐地,他的眼眸里现出一丝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从他的先祖敲响古钟的那霎起,他们家与襄王家就变得攻守同盟,唇齿相依。两家不光世代为亲,关系更是源远流长。在襄王的封地上,就是襄王有些事也得让他三分。他不知道,在堰城还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太岁头上动土?竟敢闯入他家作乱!
“给我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程老财用力挥了下手,恶狠狠地说道。他虽年过花甲,却因养尊处优,身子骨倒也硬朗。
那一身书生打扮叫程文的壮汉见父亲发怒,忙低声劝道:“父亲息怒,请您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们兄弟就行了,我倒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狂徒,还反了天啦。”他边躬身边朝程老财一旁的一个妇人递了个眼色。
那妇人会意,小声说道:“老爷,您别生气,回房休息吧。”
程老财怒哼了一声,让那妇人搀了,就要转身回屋。
就在这时,院内突然生起了一阵强劲的大风。风声呼啸,直吹得灯火熄灭,门窗作响。众人站立不稳、目不视物。
程老财紧闭双眼,心中一阵慌乱,双手死死地拽住门框。他正欲迈步进屋,忽觉腋下一痛,已被人拉至空中,他不由吓得似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飞速地返回钟楼,石翼望着被他扔在树枝上已吓得魂飞魄散的程老财,按捺不住欣喜,这就是对他教唆打人的惩罚。
程老财钓在一棵碗口粗的树枝上,双手死死地抱着树干。这时的他,像极跌入大海中独自飘零的遇难者,无助而又绝望,恐惧已令他感觉不到短枝刺入身体所带来的疼痛,他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睁大双眼,利用双腿的大幅摆动来引起乱哄哄家丁的注意。
石翼发自内心地笑了。他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到乡绅财主家去吓唬他们了。说实话,起初几次他总是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这样做的意思和为何要如此做,初时他总还有些不情愿甚至有些抵触,直到玥儿有了吃的,他才不反感这样做。但今日,他还是感觉确是挺有意义和悦愉。
终于,有家丁发现了大树上的程老财。他们通报的通报,爬树的爬树,找梯子的找梯子……虽离得远,石翼也能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有人在说:“怎么如此大的风,竟把老爷给刮到树上去了?!”
程家大院乱成了一锅粥,远远看去那来回游晃的风灯像极了飞舞的萤火虫,石翼看着这场景不由得想起了玥儿,想着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也是很开心呢?
就在这时,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猛然记起,天这么晚了,今天他还没有见到那个小姑娘呢,她会不会像以往那样担心他呢?他一下子变得有些慌乱。因此,他的情绪骤然变化。与此同时,他忽觉得身后的气息有些怪异,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猛地回转过头,面前除了那个偌大的古钟,一无所有。
他略一闭眼,用神思感知,确信这怪异的感觉就是这古钟传出的。他不解,狐疑地向前几步,走近古钟,伸手向它摸去。
手刚触及古钟,他竟像被碳火烫着一般,立即缩回了手。他隐隐地感觉到,古钟上面有股淡淡的力量,通过手臂对他的神思施压。
他一惊,心想这古钟为何如此古怪。
古钟挂得很高,钟口几乎与胸口齐高,除了没有钟槌外,并无什么异样。他绕着古钟转了一圈,只觉得古钟上面所传递的怪异力量竟逐渐增强,在黝黑的夜色中,像有一股怨毒的眼神在瞪视着他,让他心存惮意。
一时间,石翼只感觉体内元气被那股力量压制得有些滞缓,疲乏之意渐渐袭来,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心知不妙,更深知此地决不可停留。于是,忙运气相抵,随着真气在他体内缓缓流动,他的头脑逐渐清晰,但那古钟上面所传递的怪异力量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强烈。
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力量也陡然激起了他的抗争心理,至少,石翼觉得自己应该反抗。他像一个不服气的孩童,睁大双眸,用神思抵抗,恶狠狠地回敬着它。
那怪异力量似乎感受到石翼目光所包含的杀气,也愈发变得强大起来。只是,在那力量之中,竟隐藏着浓烈的哀怨之气,带着不可名状的吸引诱惑,不时地冲击着石翼的神思,让他情不自禁地与他相抗。
时间紧迫,石翼情知如此下去,自己体内元力耗尽,定然难以走出堰城。于是,他的右手紧握成了拳,重重地砸在了古钟上。
“当……”伴着一声振聋发聩的轰响,石翼冲出钟楼,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