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少年初执刀
书名:植魂医侠录 作者:紧大神 本章字数:4336字 发布时间:2022-06-26

这夜,比那海上小船晃得更厉害的是华锦年那颗心,始终七上八下,念叨着——我的小将军,小公子,小祖宗,你千万得挺过今晚,我可不想在你身上动刀,小爷刀下送走的人至今有俩,救回来的,那还是零……

可要不怎说船破偏于鬼头风?这雷声鸣小小年纪,人却出奇的硬气,前半夜硬是撑着一声不吭,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迷迷糊糊中哼唧了几下,华锦年察觉不妙,上去一摸额头烫的吓人,再一摸肚皮,整个硬成了一块板砖。华锦年心凉了半截,心知这是肠子穿了孔,脓毒弥漫到了整个腹腔。

“到了夜里,倘若全腹变硬,或有畏寒发热,便要剖腹探查。”

大师兄临行前这么交代,华锦年如今思虑着,剖?还是不剖?眼看时至三更,盘算着要不等到天亮,兴许师兄就回来了?到时就说这娃一宿安稳,临近天亮才加重的?

呸!人命关天,咱能不自个骗自个吗?——华锦年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从行囊里偷偷摸出大师兄那本《大棠医闻录》,将里头肠痈切除术那一章细细读了好几回,觉得心里有了几分把握,正所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头皮一硬就往雷将军帐里闯,帐前侍卫见他行路带风两眼带电,哪还敢拦。

“将军,公子病情加重,要马上剖腹探查。”

“镇海雷公”刚被吵醒,就听说他儿子要剖腹,当即暴跳如雷,拍案大骂道,

“荒唐!荒唐!人又不是鱼,还能把肚子剖开不成?来人,此人敢用妖术加害我儿,给我乱棍打出去!”

“将军!我要害你儿子,方才一碗毒药灌下去溜之大吉不是更好?还用得着忙剖肚子这一出吗?”

华锦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甘示弱顶撞道,

“像你这么说的,我知道古来有两人,第一个叫蔡桓公,第二个叫曹孟德,他二人下场你知道,想叫你儿子当第三个不?”

听他这么一说,雷将军也冷静了不少,当即披上外袍去往雷声鸣床前探视一番,回来时眉头紧锁,加上身边随从纷纷相劝,这才勉为其难向华锦年拱了拱手,道,

“小伙儿,我雷某当了一辈子兵,不懂客套,就把话撂这儿,你既然自比扁鹊华佗,咱就按军中规矩,签个军令状,你敢是不敢?”

“怎……怎个签法?”

“我把儿子交给你,你若能救他性命,我雷某便为先前的无礼赔不是,这还不算,从此水云弟子行走海疆需要照应,我水师官兵必当一呼百应。但若你没这个本事,就休怪雷某也将你肚子剖开,晾在营门外昭告天下。”

“敢,有啥不敢。”

华锦年神情自若道,心里早已是慌的不行——您这话说的,有我说不敢的份吗?我若说个不敢,那便是承认自己招摇撞骗,只怕当场就得让你剖了腹。

“好!”

雷将军当即叫人将他原话拟成状纸,“呼啦”一声拔出腰间鱼骨剑就地而掷,剑身没入地里过半,将状纸钉牢,俩人各自上前手抹剑锋,滴血作押。

“小伙儿,要什么,你尽管吩咐。”

“我要一间洁净营帐,药酒熏蒸半个时辰,备圆刃刀一把,分筋钳六把,洁净纱块十余张……”

华锦年报了一大堆,将军命人一一记下备齐,华锦年想了想,又问,

“我两位同门去往刺史府上了,军中有医官没有,我要个帮手。”

“营中军医也都派去民间抗疫了,这时候到哪给你找帮手去?”

雷将军直摇头,想了半晌,命人召集所有家丁部属,聚在营外,大声吩咐道,

“营中还有懂医的没有?能出来搭把手的,将军重重有赏!”

喊了好几轮,终于有个清脆声音答道,

“我懂!”

一个使女打扮的丫头从人群中走出来,就见这丫头生得小麦肤色,姜黄色的长发若流苏般挽在脑后,一身粗布麻衣,袖口挽到手肘处,一身不输男儿的干练。

“你?!”

雷将军面带疑色,将这丫头上下打量了好几番,眼神里意思再明白不过—— 那可是本将军亲儿子,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家原是开医馆的,望闻问切,视触扣听都略懂一些。”

那丫头竟也不卑不亢,直视将军说道。

倒是华锦年,一见那丫头,一股烈火便自心头窜起,将两眼熏得血红——好你个小婊子,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小爷可算寻着你了!当即指她大叫道,

“就她!我就要她!”

旁人自是不知道这丫头本事,更不可能知道她便是在白砂村害得锦年他哥没了两条胳膊的人。锦年这一叫差点没把雷将军给吓个跟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她,心想又不是给你配个老婆,犯得着这么激动吗?这丫头该不是这小子找来的托儿吧。可军中无戏言,军令状都立了,拿刀杀敌,他“镇海雷公”是行家,拿刀救人,他一窍不通,眼下儿子的命就在人家手上,也只能全权交由对方处置。

给雷公子施术的营帐安置妥当,珊儿先行进入备物熬药,锦年紧随其后,一条腿刚迈进去,感觉后头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一回头,就见雷将军站在自己身后,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眸死死盯住自己。

华锦年正不知他要说啥,就见雷将军“刷”的一声,向自己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

“少侠……鸣儿他娘病重那时,我出海征战在外,又遇上个庸医,他娘走时……我都没见上一面,如今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求他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将军说到动情处,已是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华锦大致明白他想说什么,也只能扶他起身,狠命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帐中。

营帐里,雷声鸣光着屁股,精壮黝黑的小身子被消毒药液泡得油光发亮,像洗了个“酱油澡”,躺在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床上,珊儿问他,

“怕吗?”

“不怕,水师近卫营的男人,有什么怕的!……喂喂,你俩待会儿是要给我肚子上开个洞,把肠子拽出来割掉?你能把割下来的东西让我瞧瞧不?我想弄个框把它裱起来,让大伙儿都瞧瞧。”

这孩子起初还硬忍着痛,追着锦年和珊儿扯东问西,直到一大碗麻沸汤灌下去,再被珊儿扎上几针,这才身上没了感觉,不多会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床的两旁,锦年和珊儿相对而立,相互无言,各自默默戴上帽和口罩,洗手,刷手,泡手,再披上洁净的罩衣,用手套扎紧袖口。

华锦年将药液擦满雷声鸣全身,珊儿将一柄圆刃刀递上,说,

“下刀吧,手别抖。”

锦年接过,却“嗖”一声,将刀刃抵在离对方脖颈一寸远处,压低声音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们家?”

纵然不知对方深浅,但华锦年自忖现在的本事,至少有同她一战之力。

对方似早料他会来这一手,只不慌不忙道,

“你可以杀我,不过杀了我,你就拿不下这病,救不了雷公子,你也就得不到将军的信任,更救不了一岛百姓,刀在你手上,杀人还是救人,你自个掂量。”

华锦年掂量了下,狠狠瞪她一眼,将刀收回,在雷声鸣肚皮上比划几下,在右髂骨最前端的突出部和肚脐连线的中偏外一指处,用刀尖划开一道两寸长的口。

皮一切开,便有丝丝血迹渗出,珊儿手持白纱迅速擦去,华锦年每割一下,珊儿便擦一下,擦完马上挪开让他再下刀,一对仇家初搭档,配合倒也默契。

转眼皮下露出金灿灿的脂肪,华锦年气运指上,就见一道火线自他指尖射出,那些渗血的地方顿时化作焦痂,一片厚厚的脂肪便似风过麦浪般一分为二,露出底下鲜红的肌肉,因肌肉割断便不能再生,加上雷声鸣这孩子自小随军训练,小腹肌肉练得颇为紧实,要拨开这一层倒有些难度,只能用刀柄顺着肌肉纹路用蛮力钝性撕开,费了好些工夫。

好容易将这层肌肉撕开个口儿,就见暗红色的涨大肠管“嘭”的一下从刀口中突出来,随之喷出的还有一股股恶臭的脓浆,里边漂着大块大块的脓苔。

“我记得大师兄书上说,找到三条结肠带汇聚的地方,便是肠痈坏死部位,将它切下来,这病就好了一大半……“

华锦年想着,便将那些一截一截拽出来,可越拽到后来心里越没底,这人肚子里的肠子怎么跟锁龙井里的链子一样,永远拽不到尽头?到后来,不要说找到那三条结肠带汇聚,那些血糊糊的肠子就连哪一边是头,那一边是尾他都开始分不清,绕来绕去差点没将人肠子打成个蝴蝶结。

“我的小将军,小公子,小祖宗……你说你咋就不按书里说的那样生病咧?”

华锦年隐约觉得,他这一刀下去把人肚子割开,如今怕是要收不了场了,脑门上有些冒汗,手上力道也失了分寸,“呼啦”一声,将一截肠子上覆着的网膜扯出一个口儿,鲜红的血便像决了堤一般的洪水一般涌上来,流的肚皮上到处都是。

这般出血必是伤了大的血脉,华锦年暗道不好,急运火雷指,哪知心一急,手一抖,这一指非但没能止血,反将原本好端端的皮肉烧出一个焦黑的窟窿,血更是溅了他一脸。

华锦年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两眼里满是血光,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久久回荡着大师兄那声叹“脑残者无药医……”

我一个脑残,学什么救人呢?华锦年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当即刀往那孩子肚皮上一丢,扭头就要往外跑,却有只手硬生生扯住他手腕,

“不能走!”

他大吼,

“我不行……”

她也冲他吼,

“你行!”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

见逃不掉,华锦年抓起带血的刀又抵到她脖子边,怒道

“用不着你来教我!”

对方仍是死死攥住他手,冷眼直视他刀锋,一字一顿说,

“拿刀救人,就和拿刀杀人一样,宁可死,不能退!”

华锦年呆住了,缓缓将刀放下,见他稍微冷静,珊儿接着说,

“不就是出血吗?你怕什么!我和小公子的血同型,大不了他出多少,我就输多少给他,来!我给你擦血,你只管找出血的地方!”

有她这句话,华锦年这才宽心不少,平复了下心境,趁着珊儿每次将血抹去的空档,一点一点将肠子扒拉开来细细探查,不到一炷香功夫,华锦年好容易看到被他扯破的那个针尖大的窟窿眼儿,正“砰儿砰儿”往外冒血。

“就是那儿,夹住它!”

珊儿递上钳子,说时迟,那时快,锦年接过就往那窟窿眼上“咔哒”一把夹住,只见满目红色一点点褪去,那些肠子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扎死!”

珊儿递来一道丝线,锦年将线绕过钳间,狠狠打上一串方结,这才缓缓松开钳子,果然血不再出,视野逐渐变得清朗起来。

再定睛一看,就在刚刚打结的地方旁边,不正静卧着三条索带,汇集到一个囊袋样的结构上,那囊袋手指般大小,呈一钩状,表面已发黑溃烂,里边满是脓浆和粪渣。医书有云,肠痈乃败血浊气壅遏于阑门而成,这一囊袋样的东西即为阑门,是肠痈症结之所在。

华锦年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下就简单了,像刚才那样将那囊袋周围血脉一一离断,以针线绕阑门周围作一荷包样缝合,再使火雷指将它整个切下,趁那囊袋割下的瞬间,珊儿迅即收紧荷包,未让里边粪渣溢出半点。

接下来,便将外露肠管一一回纳腹中,再用灭毒后的净水彻底冲洗腹腔,直至冲出来的水不见一丝脓苔和粪渣,便逐层缝合关腹。缝完最后一针,天色已近拂晓,华锦年长嘘一口气,同珊儿各自脱去罩衣,里边已全被汗水浸湿。

华锦年走出帐外,将切下来的东西盛在铁盘里拿给雷将军看,交待道,

“肠痈多因饮食失节,暴怒忧思,跌扑奔走而致,公子本在长身体的年纪,你叫他每日照着近卫营里的大人们那样训练,他只能加大食量,暴饮暴食,天天练完了吃,吃完了练,有点小病小痛也憋着不说,长此以往,非但成不了卫国栋梁,只会把身子练垮了。”

一番说的这“镇海雷公”是满面悔意,百感交集,目中似有千卷泪滚出。

锦年和珊儿一先一后退出,留下将军陪伴儿子,走到营门外,锦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追上珊儿,拍拍她肩,说,

“刚才多谢姑娘教导之恩。”

正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就听他又说,

“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先杀为敬!”

话音刚落,一抹刀锋便奔珊儿心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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