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寒冬腊月，西北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鹅毛雪从苍穹上洒下来。
武家岩村委大楼上的五星红旗在怒风中伸展着红艳艳的身姿，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就在这样的一个天气中，武会庆在他的家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个人不来还好，一来让武会庆不由地把心拽到了嗓子眼上。
来人一进门就用大嗓门冲武会庆说：“我的武大哥，你这小日子过得还满滋润啊，这不午不晚的就品上小酒了啊？”
武会庆不由自主地赶紧站起来招呼：“是大海兄弟，这大雪天的不在超市呆着，来有什么事？”
“什么事？哼哼，我的武大哥，你现在身上比羽毛还轻，哪里管别人驮着生铁哪！你精明识时务，知道武学兵要往回收公家消费，就耍了个花招把吹不起的臭皮球踢给我，你在这里猪（朱）门酒肉，我在外面冻成死（尸）骨。”
武会庆刚喝了两盅酒，胆气也毫不逊色，一听韩大海这不入耳的话，就腾地站起来。
直起脖颈：“韩大海，你撒疯也不找好对象，来我家你撒什么泼！你要再敢无理取闹我就用擀面杖打出你去，你信不信？”
“呵呵。”韩大海冷笑了两声，“你觉得在你家你就厉害了？我韩大海还不知道让别人打是什么滋味呢，你动动试试，我要不把你撂倒地上就倒着走出你这狗大门！”
武大妮拉着武会庆对着韩大海说：“你们有话慢慢说，打呀杀的能解决了什么问题！”
武会庆的酒意也去了不少，心知韩大海找上门来也一定是为租下超市的事。
反正你钱都给了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就坐回原位把眼光移到一边。
歪着脑袋：“你有屁就放有话就说！”
韩大海又走进一步对武会庆质问：“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武学兵要收回超市生意，以后买卖要冷落才往外转租的？”
这时武红霞推门进来见韩大海这样厉声问她哥，又见武会庆抿着嘴不啃。
就走近武会庆：“哥你是不是真的事前就知道超市今后的生意会受到影响才转租的，是不是这样？”
武会庆摆了武红霞一眼：“滚一边去，才嫁人几天就不知道怎么站着说话了！”
韩大海指着武会庆对武红霞说：“红霞，你让他说。”
武红霞转回脸来对韩大海：“有话好好说，凶狠狠的能解决了什么问题！”接着又对武会庆说：“哥，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武会庆慢条斯理地往后靠了靠：“这有什么关系，不用说是不知道，就是知道，那天租下超市也是你心甘情愿的，我又没有逼你出钱！”
韩大海气呼呼地：“武会庆，我告你说，这超市我不干了，你把钱退我咱就了事，要不退，我不好你也别想安稳！”
武会庆一听：“那是你自愿抢着租的，没有人想租给你！人家郑锋军也想租来着，你还寸步不让呢，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我看你还不如个尿腿女人！”
韩大海最见不得别人损他，这一听血往脖子上涌，气往顶门上冲。
一股怒火腾起让他怒不可竭，把挡在中间的武红霞往旁边一推，大巴掌向武会庆甩过去。
武会庆下意识的低头一躲。
他脸前的酒瓶和一盘小菜都稀里哗啦地被韩大海扒拉得撒的到处都是。
武会庆翻过身来朝韩大海的胸前就是一拳。
韩大海扑了空反挨了一拳，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
不由分说的顺手操起地上的酒瓶就要朝武会庆砸去。
关键时刻，武会庆的老婆武大妮拼力在后面抱住韩大海的腰：“会庆，快走！”
武红霞一看，这一酒瓶砸下去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也奋力用双手拽住韩大海握着瓶子的手腕不撂。
武会庆看着人高马大的韩大海，自知缠斗下去吃亏的是自己，就趁机赶紧跑出了家门。
韩大海挣脱了两个女人紧跟着武会庆穷追不舍。
别说是在武家岩，就是去了镇政府韩大海也不会罢手。
武会庆的那一拳韩大海可吃不下去。
武会庆急中生智趁机一溜烟跑进了村委会。
他非常清楚，只有去村委会才能避免挨打。
武会庆推开第一道门里面没有一个人，赶紧又朝第二道门跑过去。
这时，韩大海已经呼哧呼哧地追进来。
武会庆推开第二道门一看武小刚正在里面坐着。
武小刚一见武会庆慌慌张张的样子就问：“会庆叔，这天气你不在家里呆着还忙什么？”
武会庆还没有回答出话来，韩大海就冲进来。
一眼看到了武小刚，下意识地把动作慢下来。
武小刚见他们一前一后相继而至，心中虽不能肯定，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就故意和韩大海打招呼：“老韩，这着急忙慌的是有什么紧事？”
韩大海没有回答武小刚，情绪上对他也有很大抵触。
他知道毕竟是到了村委，而且也不是杏河坪的村委，底气不由地就少了几分，愤愤地坐在一边狠狠地盯着武会庆呼哧呼哧地不啃。
武小刚一看这个劲道就又问武会庆：“会庆叔，你和老韩来是不是有事？”
武会庆早就被韩大海吓得腿软。
看到韩大海有所收敛就斗胆把声音提高一点点：“小刚，你是领导，给评评理，老韩当时候租我的超市是他自己情愿，又不是我去拉他来，今日反倒去我家中闹事，让我退钱，这叫什么理！”
从武会庆的语气上就可以看出他对韩大海流露出的畏惧，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又把韩大海给激起来。
海大海虽心有怒怨，看着武会庆没有了刚才那种犟劲，心中也就稍微有点平息，但歪着脖子仍然不说话。
这时武红霞也急急地赶进来。
她生怕两个人在打斗在一起，一边是二海的哥哥一边是她的亲哥哥，谁伤着谁都不好。
看到两个人都坐在了椅子上有武小刚在那里问话，也就心松了不少。
武小刚看了武红霞一眼接着对韩大海说：“老韩，当时租超市的时候我就在场，内情不用问别人都一清二楚。怎么现在又找人家会庆叔的麻烦？吃饭要吃米说话要说理，咱总不能胡搅蛮缠吧！”
韩大海一听，本来心中有火，再加上当时武小刚也在出租现场掺和，对武小刚就没有多少好感。
碍于这是在武家岩，又是在村委会，又是在公司办公室，他气愤中强忍着：“当时候都看着那是一块肥肉，谁知拿到手里就成了一堆狗屎！”
“哎，老韩——”武会庆觉得有点听不下，想插话与韩大海辩白。
武小刚知道两个人现在正堵着气，弄不好再闹将起来谁的面子也挂不住。
武红霞生怕韩大海的性子发作就对武会庆说：“哥，你别说！小刚当时租超市的时候就在场。”
接着转口对小刚说：“小刚，你说这事弄的。公司要真的收回在超市消费，超市生意就真的不好做了。”
“是啊。”韩大海见武红霞替他说话，情急地说，“老武你可要为我做主，当时候租超市的时候是你主持的，你和武总（学兵）说句话比我们说一万句都要强。”
武会庆虽对韩大海生恨，但这事关乎到他，这种时候总不能看好看。
也就附和着说：“就是，小刚，你就和学兵去说说吧，总不能我刚转出手就让老韩受损失，这样我的心里也不舒坦。”
韩大海摆了武会庆一眼，知道他这是虚情假意，不过听上去还是蛮好听。
武小刚苦笑了一下：“你们也都知道学兵的性格，他定的调调谁也别想改变，况且这是在会上提出来的，而且是关乎到公司的利益，我看谁说也没用。”
“不管怎说，小刚你还是要和学兵说说，小彪都眼看三十岁的人了，（韩大海）租超市的钱就是准备给小彪娶媳妇的，不挣钱反而把那钱赔进去，我和二海也心中也不好受。”武红霞极力争取武小刚的同情。
韩大海听到武红霞这样说，两只血红的眼睛里也显得有些水汪汪。
看上去他的心里是真的急躁。
武小刚半打趣半认真地对韩大海说：“这事我去说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觉得不一定效果好。”
“要不，就先让二海出个面去求求学兵？也许学兵能卖他个面子。”武会庆说这话舌头不展。
因为这事他自己都不好去找武学兵，毕竟这是会上定的，又是有关公司利益和发展规划。
武红霞最近并不爱听武会庆的话，反唇相讥道：“咱都一个村子还不好和学兵说，何况二海又不是一个村子里，再说——”
二海打死武三海的事大家心中都知道。
武小刚也不等武二妮说完就说：“二海去不合适，我倒是觉得这件事解铃还需系铃人，老韩你自己的事自己去找找学兵，也许学兵会高抬下贵手。”
韩大海一听两腿早发软，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去只能给人家武总心中添堵，我不去，不能去。”
武小刚看着韩大海此事的怂样笑着说：“你自己的事都不愿意出面，我们说也是白费口舌，再说老武问我们为什么要替人说情，我们也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呀，再说我虽然能和老武说上话，但毕竟这是公司的决策，关系到公司的利益和制度执行，我不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说话，我这副总经理还称职吗？老韩，这件事，我也确实是不好和武总开口呀。”
大家觉得武小刚的话也很有道理，都默然不语。
没想到韩大海从椅子上走到墙边圪蹴下来，无力地举起双手捧住乱蓬蓬的头发，一副绝望的姿态。
这时，一辆小轿车一溜烟开进来。
隔着玻璃，屋里的人都看到了慢腾腾从车里走出来的武学兵。
武小刚接着说：“学兵回来了，我过去他那里有事汇报。”
武红霞不失时机地：“小刚，你一定要说说这事。”
武小刚把头转向韩大海：“老韩，你光在心里着急有什么用！这不是武总经理刚回来吗？你有事总得找老武说才行，你和我一块过去，我也好帮着你说说话。”
武红霞一听对韩大海说：“就是，小刚说得对，这可是个好机会。”
韩大海把头抬起来似乎是在犹豫。
武小刚说：“你看着办吧，我该说的都和你说了。”说完抬腿就要向外走去。
韩大海一看，情急之下腾地站起来，像是横了横心：“去就去，大不了不行。”
武学兵刚坐在椅子上，武小刚和韩大海就走了进来。
武学兵很有礼貌地向韩大海打招呼：“老韩，快，坐，坐！”
武小刚快速地向武学兵递了个眼色，接着坐在了一边。
等韩大海坐稳，武学兵面带微笑地对他问：“老韩，今天来有事？”
韩大海不好意思地强笑了一下，看了看武小刚才回答说：“老武，我是听说下一步公司的用度要走自供自消的路，如果真要这样的话，我刚租下那超市就要赔垮了。”
武学兵佯装不解：“这，关系大吗？”
韩大海看着武学兵耐心听的样子胆子也稍稍放开了些：“说实话老武，我当初来武家岩租下这摊子也是冲着有公司消费这一块，要不然您就是再借我俩胆我也不敢来租。可是——”
武小刚有意无意地插上话来：“这次公司的新计划是从公司的利益考虑的，老韩，你找上公司来到底想说什么？”
武学兵抬手示意武小刚不要说话：“听听老韩的意见。”
韩大海本想跟着武小刚，指望武小刚会帮他说些有利的话，没想到没借着顺风反倒刮了一股逆气。
可转念一想，武小刚是个比泥鳅还光溜的人，说不定这话是故意说给武学兵的，也就不加理睬。
见武学兵仍然平心静气让他说话，他就又说：“我是想，那不过就是个计划，不是还没形成决议吗？我想来求求您看能不能收回这个计划，哪怕是让我少挣点，仍然还在我那里拿货——”
“这个——”武学兵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事已经基本定了，再变动——”
武小刚接上说：“这都是已经定好的事，是有难处，可是，老韩的买卖肯定会因此而受到一定损失。这也是明摆着的。”
武学兵沉思着不说话。
武小刚瞅空给韩大海递了一个眼色。
韩大海虽然一时弄不清武小刚的这个眼色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定是让他再多向武学兵求求情。
韩大海本来心中为此事就急乱，情知现在是个机会，当然不肯错失，就立刻低身下气地：“老武，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人，做了许多对不住您的臭事，还望老武你海量，看在咱邻村上下多少年相识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抬抬手，我韩大海今生今世当牛做马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武学兵低头听着不做声。
武小刚一阴一阳地说：“不是我说你老韩，想想你的过去真的叫人作呕！你做得那些事是人做的事吗？再说你租下超市是你自愿，与公司又有什么关系！”
韩大海见武学兵不说话，虽然没有当即说出应承的话来，毕竟也没有表态拒绝，不由地心存着一线希望：“是，武副经理说得对，我韩大海不是人，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武小刚又向他递了一个眼色。
韩大海一看，这一定是还有希望，就腾地站起来向前跨了两步。
武学兵心中猛然一惊。
他知道韩大海就是条疯狗，什么事都会做出来，不由地把身子往正立了立。
没想到韩大海双膝一下子跪倒了他的办公桌前：“老武，我求您救救我吧，您就当我是条狗，我不是人！可是老武，我租超市的三十万是我的命啊，儿子还指望着那钱娶媳妇哩，老武，您就发发慈悲给我个机会吧，只要能让我把本钱挣回来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老武，你一定要给我一条生路啊。”
说着说着，韩大海真的流出了眼泪，可以说是声泪俱下。
武学兵与武小刚对视了一下然后对韩大海说：“老韩，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武小刚走近韩大海，把韩大海拉起来坐在一边。
武学兵这才正式开始发话：“老韩，按理说你的年龄比我们都大了十来岁，该是成熟的了，可是自从咱们相识后，正如你刚才所言，你果真是没有做过一件正常人的事情。不往远处说，就说前一段吧，人家武会庆也是生意人，你凭什么就不让人家去杏河坪村做生意？后来你还欠着人家的钱不还，你想想你这是人做的事吗？说实在，这次公司制度的改革是从大方向上考虑的，当然就顾及不到你的个人利益了，不过对你的超市影响也是在所难免。你今天来，说好听的是情急之下无奈的事，说不好听的你这是来要挟公司，让大山给小河让路。”
韩大海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软在那里。
武学兵继续说：“不过呢，公司虽是以利为先，但始终也不会把人之常情抛之脑后。”
武学兵说到这里又与武小刚对视了一下接着说：“考虑到二海这二年为公司做出了不少贡献，而且还有红霞也成了你们家的人，你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还要和公司的领导们研究研究，随后再给你个答复，你看如何？”
韩大海一听就像拔云见日似的，心中陡然出现了光明，竟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他的欣喜心情，不由地又跨前几步来。
武小刚赶紧上前扶住：“老韩，你这是又要做啥？你先回去等着吧。”
几天后，不用武学兵和武小刚亲口向他转达，他在超市那样人来人往的大杂烩地方就先得到了绿宏公司暂不实行内供制度的消息。
他提了一大包烟酒找到武小刚让武小刚转达他对武学兵的感谢之情。
武小刚没有收。
他和武学兵已经预料到他会这样。
武学兵要的是彻底把他拿下马让他驯服。
究竟武小刚和武学兵之间有没有什么默契，背后有没有套路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至于韩大海，也许武学兵这次对他的手下留情会让他感激不尽，也许会改变他一向的做人处事方式，也许会让他从此后真正成为一个顺民，成为一个有人情味的人。
一江春水向东流，
东风吹散恩与仇，
谁高谁低事前论，
日升月落往还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