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走了,应该真要回去看看东儿回来没,拖着几捆谷草,也许正是给她东儿铺床用的。
往后,柳林人还是经常看见女人,扎满谷草的田坎上,厕所后面的水泥路上,大大小小的垃圾堆旁都能见她的人影。说来奇怪,她不洗澡,不梳头,永远裹着腚厚的烂布。她在村庄和街道上游走,今天走到这里,明天走到那里。起先她饿了是一边寻人要吃,一边翻找垃圾里的残食。到后来就只翻找垃圾了。我一直稀奇,这样的人,咋的不害病,听说有个人是吃了顿剩饭就死的,她不早该去了?阎王爷为啥不收她呢?
外公却说:“癫子吃了世间疾苦,百毒不侵。这样的人除非自己找死,不然阎王爷收不走的。”
再往后,女人就出现得少了,隔开个把月,偶尔才见到一次。一次看见,她还在扯那谷草。经历数月的日晒风吹,草已经朽了,不仅失了本色,变得灰白。且再不复往日的韧劲儿,女人只是轻扯它,便断做两截,铺开一阵灰尘。女人瘦啦,皮陷骨凸,裹再多也挡不住她的脆弱。看来外公说得不对,我料想她是时日不多了,她是得饿死或者病死。除此之外,我不敢相信,她逢人竟没追问她的东儿,你只看到她嘴张着又贴合,嘀嘀咕咕,不知言语。
再往后,在扎满谷草的田坎上,厕所后面的水泥路上,大大小小的垃圾堆旁都不见她的人影,好似人间蒸发,她终于消失了。有些人却惦念起她。
“好久没看到癫子啦,她去哪儿了。”“癫子怕不是死了吧,这么久没见了。”“癫子可怜啊,活着受不完的罪,死哪了都莫人晓得,也莫人埋。”“癫子指不定没死,只是去了别处安家。”“癫子走得太远,忘了回来的路。”
最后,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带回的消息,从河坝里的牌桌上传出,又从河坝里整个传开,女人的踪迹从此不再是谜。
“癫子死啦,死在白杨的一个小石桥下,死的时候身子整个蜷缩起,身上盖了一大捆谷草,眉毛和头发都打了霜,是冻死啦,死得可怜啦。”
10年开春,离传出女人死的消息已过去三年,大家早忘了这件事,女人的东儿却回来了。大家又开始了议论:
“东儿长得白胖,在印台小学读了书。”
“那男人也一起回来了?”
“回了,是个特困户,是国家给他盖的新房。”
10年开春的某个早晨, 一个人向东儿提起女人:“东娃子,你晓得你妈不。”东儿连连摇头,没有承认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