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相见
沈瑜的手术在几个小时之后结束了，可是她的意识迟迟没有恢复，下午六点，她依旧在沉睡，手上脚上都绑了束带，嘴巴里也插了好几个管子，监护室里只有心电仪滴滴滴的声音，安静地就像太平间一样。
外面的亲戚大部分都已经回了苏城，只有沈子茂他们几个还在重症监护室外等着。
“医生，为什么她还没有醒？”他们拉着值班的医生袖子焦急地问着。
医生费力将自己的袖子解救出来，“主任医师都看过了，她的状况良好，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可是没有异常的话为什么还不醒？”晚比她做手术的病人都已经清醒过来了。
“可能和病人的身体体质有关，她的身体素质本就很虚弱，又长期营养不良，抑郁寡欢。”医生不是沈瑜的主治医生，也不敢妄下论断。“观察一晚，明天等主任医师上班了再问问。”
然而三天过去，沈瑜依旧没有醒来。
她似乎陷入了一处深渊，在意识海里浮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摸索，睁眼时只看到一片玄黑色的天空，似乎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连星光都没有。
“我愿以我的修行换取她一世的安康。”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循着声音来时的方向摸黑走过去。
“你别做傻事，”冥王伸手想拦他，却被疯长的彼岸花拦住了去路。
“傻姑娘，我都不在你身旁，你还发我消息做什么，傻瓜，明知我不会给你回应。”
病床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白色的卫衣白色的长裤，眉心处彼岸花微微闪着光芒。
“你是怎么搞的，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你的长发呢？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就在你的面前。”
仿佛是心有灵犀般，她冲破了黑暗的蔽障，睁开了眼睛，却让沈忘尘更加难过。
她的魂魄快要离体了。
“沈忘尘，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沈瑜仿佛没了病痛的折磨，朝他甜甜的笑，“你消失后不久，我到校长室问校长，可是他不知道你去哪了，偌大的南江城，我却不认识有关你的一切，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
后来我就想着，你会回来吧，我就在原地等你回来找我好不好。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你真的回来了，我好高兴。”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连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不少。
“傻瑜儿，你不该想这么多的。”沈忘尘心疼地看着她，原来她和自己一样。
沈瑜突然想起来什么，抚摸着自己脸颊：“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很难看，”沈瑜有些懊恼，“我都没有化妆，头发也……欸，我的头发不是剃掉了吗？”
沈忘尘没有说话。
沈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她明明被推进了手术室，恍惚中听到爸爸的哭泣声，怎么会好的这么快。“……我是不是快死了？还是已经死了？”
“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他绝不会像百年前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你别骗我了，我有没有说过，你说谎的样子很狼狈，大概率是没有，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我的世界，连个消息都没有回复我，哪怕是更新朋友圈让我看一眼啊。
有段时间我都怀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生厌。”
夜深人静，她抑制不住自己突然崩溃的情绪时，便会忍不住发他消息，有的时候是文字，有的时候是照片。可是他从来没有回复过。
“不，错的不是你，是我，”自作聪明地从她的世界消失，总以为那样是对她最好的结果，却偏偏让她这么难过。
“你怎么了，我快死了，你很难过吗？可是那样我就能见到你了，你也不必离我远远的。活着好累，太难了。”
她很早就有这种感觉了，沈忘尘不是寻常人，就像现在，她的魂魄能看到他，证明他的确不是普通的人类。
“可是你的爸爸还在等着你醒来，你的奶奶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你真的放得下他们就这么走了？”
“我……”想到那个什么好东西都想留给她吃的白发苍苍的奶奶，她突然有些犹豫。
沈忘尘摸摸她的头，就像以前那样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喃喃说着：“傻瓜，安心躺着，好好活下去，我等你来找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不是人类么，我是黄泉边的彼岸花，几十年光景匆匆而过，我等着你。”就像是定下了来生之约。
怀里的沈瑜抬头问他：“真的吗？到时候我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你还会认出我吗？”
“会，哪怕你到了鲐背之龄，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九十岁啊，那还有好多年呢，我要等那么久。”她悄悄拽着他的小拇指，摇啊摇晃啊晃，像一个撒娇的小孩子。
“很快的，日出月落，春去秋来，相逢有期。”哪怕他无法与你共处在阳光下，他也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看着你的。
“那你等着我。”沈瑜和他许下约定，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困倦了，她闭上眼睛安心地靠在沈忘尘的怀里。
忘尘看着她的魂体愈发不稳，心知已到了诀别的时刻，“乖，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就能看见爸爸了。”
忘尘的手心飞出一朵白色的彼岸花，在沈瑜的身体上方一圈一圈地盘旋，光晕一点一点洒在她的身上，修复着她的身体，最后花朵缓缓飞下来没入病床上的她的心脏。
冥王在门口看着他将本命花给了沈瑜，没了千年灵力，他也即将消散。“你这是何苦。”
忘尘惨然一笑，带着一分解脱、两分温柔、三分眷恋：“我进不了她的轮回道，她便是死后成了魂体，也无法在冥府久留，我与她注定无法在一起。两世皆苦，何必再延续到第三世。”
“她可转世投胎。”凡人可轮胎转世，重入轮回。
“她命格有缺每世皆苦，五行缺木世世早夭，我本以为是我之故，如今看来是命中注定。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却没有垂怜她，冥王是冥界之主自也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眼中的光芒更盛，身体却逐渐变得黯淡。
是的，这一切冥王都知道。
“我不忍看着她早早离世，以我的修行补全五行换她一生平安，忘记有关我的一切，了断与我的尘缘，对她和对我都是解脱。”至少不用再看她死在他的面前，至少不用再无能为力地失去她。
忘尘的身体如陨落的星辰般破裂成无数泛着莹光的碎片，一点点朝着窗外飞散出去。
冥王伸手一揽，将其重新聚拢成一朵白色的彼岸花。他看了开始好转的沈瑜一眼，随清风一道飞向了窗外。
沈瑜的手动了一下，沈子茂从外头进来刚好看到了，“哐当”一声，手里的杯子砸落在地上，他顾不上捡，只朝着门外跑过去：“医生——医生——”
沈瑜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倏而眼角落下了一滴清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