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排队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奶奶披着外衫拄着拐杖在门口等着她们，脸上布满了皱纹，一看到她们皱纹就开心地褶起来：“回来了，怎么样？”沈瑜没说话，只到厨房找了两个碗出来盛饭，沈怡把包放到桌上就开始吃饭：“还好，结果还没出来，不用担心，奶奶你吃饭了吗？”
奶奶闻言放心了不少：“吃了一点，你们没回来我吃不下，你多吃点，今天辛苦了，开了一天的车。”奶奶坐在两个孙女的面前看着她们吃，哪怕她们一个奔三、一个已过三十，在她眼里依旧是小小的缩在她床上睡在她两边的小孙女。
“这个青占鱼好吃的，今天晚饭才蒸的，可香了，还有这个苋菜是自家种的，没有打农药，比外头的香，多吃点。”大抵所有的奶奶都会觉得自家的孩子又冷又饿，时不时地提醒两人吃菜，沈怡和沈瑜不停地点头往嘴里扒饭，两人都没有说起拍片的事。
许是心里装了事儿，沈瑜晚上没有睡好，几乎是睁眼看着天亮，睡到半夜实在睡不着，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月光正盛，隔着薄薄的玻璃在房间缓缓铺开，给地板上铺上了一层银沙，夏风袅袅，屋内能感受到流淌的风中带着湿气，沈瑜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月亮，希望时间的命轮能在这一刻停止转动。
隔天沈子峰带了她到区里的三甲医院重新拍了一次增强磁共振，是他特意托人插队挂的号，不然按正常流程预约了至少要等两三个星期才能排到。
沈瑜今日手上什么首饰都没带，到护士小姐那里扎了个留置针，因为增强剂是在做磁共振的过程中注射的欧乃影药剂，立竿见影的药效，能让片子更加清晰，而后会随着人体的正常排泄流出体外。
磁共振的设备和X光不同，哪里不同沈瑜说不上来，相同的一点倒是很明显，太吵了。运作时仪器在耳边不停地发出各种噪音，吵得沈瑜差点睡着。突然胳膊上传来一阵凉意，原来是药剂输进来了，随后她的脑子感觉有些微微发热，越发觉得困倦了。
二十分钟左右沈瑜穿上鞋子从里头出来，叔叔带着她到他家吃午饭，他们在区里市中心买了一套将近两百个平方的商品房。婶婶做了午饭在家里等他们，两个孩子今天上学了所以这会儿不在家。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婶婶小心翼翼地问着沈瑜，“我做了几道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素来大大咧咧的婶婶这会儿说话温柔的沈瑜有些不适应。
沈瑜摇摇头：“没什么感觉，我不挑食，”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到自己的碗里。
婶婶的眼睛有些泛红，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下午三点，我到时候去拿，”沈子峰回答，“不要想那么多，想了也没有用，如果真的不好，那我们就去找医生，医生会有办法的，沪城的医生治不了我们就去京城，京城这么个大地方总有医术灵光的医生。”
“也对，现在的医疗技术发达，肯定有办法的，”婶婶给沈瑜夹了一块翅中，“尝尝这个，你侄女她们可喜欢吃这可乐鸡翅了，等会儿吃完饭你去优优想想的房间睡一会儿，手机就不要玩了，对身体不好。”
沈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来到想想她们的小房间，白色的墙壁，浅绿色的窗帘，粉色的被子，两张一模一样的床中间是一个摆着各种小娃娃的床头柜，靠墙的一边有个简易的书柜，上面放着全套的小学生版福尔摩斯侦探集，她随手抽了一本看着，看得乏了就闭上眼眯一会儿。
两点半左右沈子峰带着迷迷糊糊打着哈欠的沈瑜来到了医院的领取报告处，找到写着沈瑜名字的摄片袋，蓝黑色的片子中附加着一张白色的A4大小的报告单，薄薄的纸张承载着她即将到来的命运。
沈子峰掏出来走到亮光处眯着眼睛看着：
【检查方法：颅脑（平扫+增强）
表现：增强后示：右侧桥小脑角区可见团块状明显强化影，强化不均，内见多发点、条状低信号影，病灶大小约……形态不规则，边界清楚。脑干受压，右侧听神经未见明确一场强化。颅内诸脑结构显示清晰，双侧大、小脑半球及脑干大小、形态及灰白质分布正常……
结论：1、颈静脉球瘤首先考虑。2、听神经瘤，请结合平扫。】
表现里写到的专业词汇他看不懂，最后的两个结论他看懂了。沈子峰合上报告单，看了边上默不作声的沈瑜一眼，拍拍她的肩膀，“别害怕，”然后打开通讯录开始一个个打电话问有没有谁认识沪城一院的医生，帮忙推荐一个医术好的主任医师。
随后他们又去了一趟沪城，这次挂的是一院一位姜教授的特需门诊，带着两次片子，一辆车上坐了三个人。
医生的结论比耳鼻喉科的医生更加清楚，他随意地看了两眼片子，又问了几句沈瑜的情况，沈怡帮着回答还被他瞪了一眼：“她自己不会说话吗？让她自己回答，我想看看她的表情肌肉、思维反应和语言组织能力有没有受到影响知道吗？”
对着沈瑜时他的态度好了一些，细细地问她是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的？还是哪里觉得不适？“你的嗜睡和头疼其实也是肿瘤压迫神经的表现，听力的下降因为平时还能听见所以没有注意，早些年你来看说不定只要微创就能治疗了。”
沈怡心里咯噔一下：“那现在呢？”
姜教授面无表情地说：“保守估计是良性，可是肿瘤块头很大，已经不能微创了，需要做开颅手术切除。”
沈子峰踉跄了一下，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从小就时不时住在他家，只是平时不爱说话，性子太闷了，可到底还是自家兄弟的孩子：“切除？会有什么影响吗？”
姜教授开始在病历上写诊断结果和入院通知书：“切除了我们才好拿着它去化验，医生是人不是神，不能隔空判断它到底是什么肿瘤。影响肯定是有的。”估计是因为看到沈瑜在场所以没有说。
沈瑜这个时候反而没有觉得害怕，看着狭窄的诊疗室挤了五个人，包括她自己。
这几天她一直有些恍惚，不慌不忙不悲不喜，似乎灵魂处在她肉体所在的平行时空，伴随着她一起看着这个世界，阳光和雨露有些不真实，风雨雷电像是隔着迷雾，而她置身雾里，看着周围的一切就像看一场漫长无望的电影，自己只是个观众，没有现实感，周围发生的一切像是与自己无关。
叔叔说她是害怕的有些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因为害怕，尽管害怕是事实，开颅手术从字面上解释就是极为吓人的词汇。然而从很早以前开始，她渐渐失去了感知和共情的能力，会哭会笑，却仿佛会哭会笑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躯壳本身条件反射的自觉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