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耳机
“铃铃铃”下课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在教室里期盼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希望她不会拖堂,待得到“下课”两个字后,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室,直奔厕所,沈瑜无奈地摇摇头,这群孩子和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相像。
路过一个个窗明几净的教室,学生们陆续地和她问好,来到最西面的楼梯拐角直穿过去,是通往她所在办公室的最短路径。
“小沈——”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一下沈瑜的肩膀。
沈瑜猛地回过身来:“方老师啊。”突然从背后冒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跳。
方老师是五年级的数学老师,教学经历丰富,同时也是二级心理咨询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黑长直的头发整齐束在脑后,穿着一身碎花的雪纺长裙。“我刚才在叫你,你没听到吗?”
“啊,不好意思,我在走神,没听到,有什么事吗?”沈瑜连声道歉,然而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在走神,可是她的确没有听到右后方有人在叫她。
“我想让你去门卫拿快递的时候,顺便帮我也拿一下,”一年级的教室在一楼,而五年级的教室在四楼,上楼来回实在有些麻烦。“下午我们班有体育课,到时候直接在操场上碰面吧。”
“好的,”沈瑜随口应下了。反正是顺带帮忙拿一下而已,虽然她不理解一个快递早半天拿和晚半天有什么不同。
说完话沈瑜准备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方老师却没有走,反而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了方老师?还有事吗?”沈瑜看着她。天气逐渐热了,她的胃口也有些挑剔,不想吃食堂的饭菜,就等着方老师走了她自己偷偷点个凉皮面。
方老师想了一会儿看了看四周,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走到她身边,轻轻问她:“小沈老师,你的听力正常吗?好几次了我在你右边叫你,你都没有反应。”小沈老师的年纪比她还小几岁,按理应当不会有耳背的毛病。
沈瑜被她的话说得一愣,想到先前有几次同事们叫她她没有听到,当时只随意说了句没睡好,自己倒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是这样吗?谢谢,我会去做检查的。”
“哎,你们两个在里头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还把门给关上了?”其他几个老师从教室里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方老师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她们也不在意。“我们开一会儿空调吧,这天有些闷热像是要下雨了。”
沈瑜在位子上呆呆坐了一会儿,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想起来抽屉里有一副耳机,手忙脚乱地翻出来连接到手机,随手点开一个音乐软件,将两只耳机塞进耳朵,很清晰地听到了乐曲的声音,她正想松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摘下左边的耳机,顿时什么都听不到了。
将右边的耳机取下,然后将左手的耳机塞到右边,还是听不到。随即将同一个耳机塞到左边的耳朵,“我猜你也想靠近吧,直到你睫毛轻刷着我脸颊,直到我低头就闻到你长发,这想法,只需要你一句话……”温柔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她手一松,耳机无力地掉了下来。
——
周末沈瑜穿着睡裙到奶奶家晃悠,她正坐在门口的大竹椅上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孩子,不怕热地骑着小自行车兜圈儿,一张张肉嘟嘟的小脸上汗津津的,他们的爷爷奶奶们坐在边上的阴凉处说着家常话。
“你今天倒是难得起的早。”平时周末不都是月亮不睡她不睡,太阳起了她不起么。“早饭吃了吗?”
沈瑜摸着肚子摇摇头:“还没,就是想到这里来蹭一顿早午饭。”早饭加午饭一起吃就是早午饭。
“你个懒丫头,桌上还有一浅碗粥,你要不吃点垫垫肚子,等会儿你叔叔来吃午饭。”
沈瑜懒洋洋地坐到桌边就着一盘苋菜吃粥,“他怎么天天来啊?”
沈奶奶从门口踢踏踢踏地走到她边上坐下,把桌上的塑料菜罩拿下来,这丫头,掀个盖子都懒,宁可吃那袋脆黄瓜,苋菜也只露出一个边,能夹到菜就行。
“最近疫情好些了,这不就能来老家打麻 将了么,”她想到家里还多了一张二手的麻将桌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啊还找人帮忙买了一张二手的电动麻将桌来,以后过年的时候亲戚们就能坐在一起打麻将了。”
沈瑜的嘴角抽了抽:“现在过年哪还有什么亲戚?大家都窝在家里看春晚,年前坐在一起吃一顿,春节还不用走家串户的还省事。”一年难得见一次的亲戚们围坐在一起寒暄,相互吹嘘着这一年自己的成就,再不然就是问各家孩子的学习成绩,在年轻人看来其实没多大意思。
奈何老一辈的人喜欢这样,在他们看来都是一个家族出来的,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点老祖宗的血脉,一年难得见一次可不得好好说说么,夸赞着自家孩子有多聪慧,吐槽着家里的老头子有多唠叨,三个女人一台戏,姑姑婶婶们那一堆尤为热闹,每个人手边一捧瓜子一杯茶,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哦,”正好沈瑜想找他说耳朵的事情。爸爸沈子茂是个老实人,文化水平有限,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当年种地种菜是一把好手,二十年前田地都承包给了别人种树,他那手种田的手艺就没什么用武之地了,找了个厂上着班。
沈瑜不想把自己不舒服的事情告诉他,一来不想让他担心,二来沈爸爸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哪怕她的心再冷漠,也不想让他为自己操心。这或许是所有成长中的子女下意识会做的事情,报喜不报忧。
十点半左右叔叔开车回了老家,提着装在保鲜盒里的半只白斩鸡,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门边玩手机的沈瑜:“阿瑜也在啊,奶奶呢?”乡下人有的时候会喜欢随着小孩子的辈分称呼人。比如沈瑜问侄女优优在哪的时候会说:“妹妹在啊,姐姐呢?”而不是“想想在啊,优优呢?”
“奶奶在房间里。”叔叔沈子峰放下东西准备进去,沈瑜叫住了他。
“怎么了?有事吗?”胖胖的叔叔疑惑地看着她。
沈瑜却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有些听不见了……”
“什么!”沈子峰大惊失色。他想摸她的头又碍于男女之防,最后尴尬地把手停留在她的头上方停了几秒放下来:“怎么回事?”这不可能啊,她才几岁,老人家了才会耳聋耳背啊……
却见沈瑜难堪地点点头。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给你姐姐,”他掏出手机来拨了自家女儿的号码:“小怡,你在哪?上班吗……你什么时候有空?对……你妹妹身体不舒服,你带她去沪城看看……啊呀苏城的医生哪有沪城的灵光……就这样。”他挂断电话,对着沈瑜说:“我跟你姐姐说好了,你自己在手机上预约一下。”
看着九十岁的老人家步履蹒跚地朝着厨房走过来,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拎着一个塑料袋,一头银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像是被岁月磨砺的珍珠般熠熠生辉,他转头叮咛了一句:“先别和奶奶说知道么。”
下午沈瑜窝在奶奶的床上吹着电风扇看电视,外面奶奶和几个阿婆阿公们坐在一起闲聊。
就和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