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陨星
沈忘尘回到了冥府后终日坐在忘川河边发呆,冥王看不下去了,便打发他来了陨星阁。
阁楼地处偏僻,光线很暗,但也不是全然一片漆黑,边上是一汪池水,似是从忘川流到这里,也或许是从这里流入忘川,不见落日,不见新月,无风自动,江水拍岸,不知谁在岸边插上了五颜六色的小风车,在那里转呀转,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亭顶是灰蓝色的玻璃瓦,灰色的檐上雕着古老繁复又精美的花纹。深蓝色的亭尖各有一个翘角,每个翘角上都系着一只铜制的风铃;一阵风吹过,风铃发出“叮叮”悦耳却又沧桑的铃声,仿佛来自远古时期。亭子的四周用八根滚圆的暗黑色亭柱支撑着,庭前有六个台阶,沈忘尘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
人间有档案馆,记录着人从出生到死亡的经历,冥府也有,被世人称为陨星阁,记录着灵魂的出现到消失,灵魂的转世会自动更新在魂牌上,每一个灵魂的经历都可谓是一部奇书。这是一个庞大复杂的数据库,然而内里却没有专门的鬼差打理,第一任冥王用天外陨石布置阵法使其自然运转。
陨星阁内如同深渊一般,魂牌犹如星辰悬挂虚空,闪烁着点点微弱的光,没有人知道灵魂是怎么产生的,仿佛有了光,灵魂就有了颜色。
凡人的魂牌多是木牌,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和奇异的符号记录着他们的前世今生;十世修行的善人,他们的魂牌是竹牌,背面以金笔写了两个字——常青,山川永纪,浩气长存;有杰出功绩和贡献的被收录在白玉牌上,大多是智者、圣人转世历劫,人类为他们刻碑立字,万世敬仰。至于神明,他们的灵魂被封为神格,自是不被冥府收录。
陨星阁自带阵法,纤尘不染,哪里用得着沈忘尘打扫?明是除尘,实则是让他静心,心乱了,手上的剑就拿不稳,他便不能成为冥府派往人间的使者。比起孤魂野鬼,灵力高强的他更容易引起暴乱。
闲庭信步走到楼上,每走一步,身后的台阶就会消失,原来这是光芒聚成的楼梯台阶;右手随意地拂过,漂浮的光点被人触碰时便会变为册子,在浩如星海的光点中,他找到了那颗最美的星辰。
木牌变成了厚厚的册子落在他的手间,他手指微动,纸张就自动翻到了那页,那一世,她是凌傲雪,自幼习武,十岁便闯荡江湖,一手快剑名动天下,在各路英雄对她刮目相看之时悄然隐退回到了凌家,承担起了重振凌家、光耀门楣的重担,最后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遇见她的第二世,她是大帅府受尽宠爱的千金小姐,娇蛮却不任性,肆意却不张狂,终日背着她的画具四处写生,半点没有贵族小姐的刁蛮狂妄。那一世,沈忘尘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抱着册子坐在台阶上,手边放着一瓶过期的柠檬茶,脑海中尽是她穿着白色洋装的样子。
身着学生服外披棕黄色围裙的冷风眠背着画箱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迎面和从军营回来的父亲碰了个正着,大帅一看到她的邋遢样子就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姑娘家整日穿着脏衣服在外面画画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你阿姐,诗书礼仪样样精通,就不能像你姐姐学学?”
没等冷风眠反驳,穿着红色洋装准备出门会客的姐姐冷枫烟就对着自家父亲怼了过去:“父亲还是莫说这话了,这劳什子的礼仪有我一人受苦受罪就够了,风眠是我们家的宝贝,我可不愿她和我受同样的罪。”
大帅被她一连串的话怼的有点蒙圈:“这怎么是受罪呢?你看裴老家的少爷对你情有独钟,副官的公子对你念念不忘,新上任的局长更是送了一个月的玫瑰花,你可是沪城最受欢迎的千金小姐,多少名门闺秀羡慕你呢。”
冷枫烟朝着自家父亲翻了一个秀气的白眼:“你光看到我的人前风光,没看到我脱下鞋子脚上都是血泡的模样,公子少爷的叨扰让我不胜其烦,夫人小姐的妒忌嫉恨让我防不胜防。我不愿风眠过得和我一样。”整日里带着面具示人,只有在夜里脱下洋装,洗去妆容后,镜中的她才是冷枫烟最真的模样,却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在冷大帅和大女儿义正言辞的谈论时,冷风眠早在姐姐的挑眉暗示下溜之大吉,乐颠颠地跑到大帅府外,一辆黄包车百无聊赖地等在那里,肩膀上搭着白色毛巾的阿城急忙拉着车子过来跑到她面前。
“阿城,”冷风眠惊喜地看着他,“好巧,每次我要出门碰到的都是你。”
阿城抬起胳膊蹭了蹭抬头上的汗,没有回答她的感慨:“小姐今日想去哪里?”他每日都守在大帅府门口,就为了接送她,能不遇到么。
树林和河流都已经画厌了,“城门口吧,”她随口说了句。
阿城却没有动:“近日里城内几方势力蠢蠢欲动,小姐还是少去的好,不如寻个清净的地方作画,免得被不长眼的士兵伤到。”
冷风眠觉得有些扫兴,可他说的也是事实,父亲说有一个大帅总是和他作对,意图吞并他的势力,因此这些天冷大帅日夜为此事操心。
阿城带着她来到一个山坡上,芳草如茵,野花盛放,争奇斗艳,那里有两棵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盛开着粉色的花朵,美的安然。她寻了个平坦干净的地方坐下,翻开画夹铺好纸张就提笔观察起来,阿城拉着黄包车停在她的侧前方遮住阳光,蹲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作画。
湛蓝的天空漂浮着洁白的云,翠绿的树叶下是渺小的他们。
“这是我吗?”阿城点了点树下的一道身影,还有一辆黄包车停在他们的边上。
冷风眠还在细致地着色,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把棕色晕染开,铺在他们的脚下。
待画作完成后,她将这幅画送给了阿城:“我知道你是故意在门口等我的,你一直在等我。”哪有每次都刚刚好碰到阿城呢。
阿城低下头不让她看到他黝黑的泛着红的脸,“劳烦小姐帮我卷好画作,我送小姐回家。”他二话不说把人平安地带到了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大门后才拉着车回到墙边,仔细的翻看着那副画,手指摩挲着画纸的边缘,却不敢伸手触摸画中人。
突然四周传来了脚步声,他素手一挥从画作上拂过,画作顿时化为光点消失不见。刚拉着黄包车走了两步就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我们家少爷请你走一趟。”来人嚣张地用鼻子看着他,眼睛直愣愣地冲着天上看,一点都没把阿城放在眼里。
阿城没有理会他,径自从另一边走过去,那人似是被他的无视刺激到了,气急败坏地指挥着魁梧的小弟们,翘着尾指的手点着阿城离去的方向,黑色的油光锃亮的皮鞋在地上死命地跺着:“把他给我带走!”小弟们依命朝着拐角处走过去,却一连茫然地回来。
“人呢?”他对着大汉们大声问着,眼珠子瞪得圆滚滚地似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大汉们惭愧地低下头:“拐角那里没人,”明明看着他拉着黄包车拐过去的,他们跟过去一看却没有半个人影,附近也没有其他的路口。真是奇了怪了。
“废物,都是一群白吃饭的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到!”他气的跳脚,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跟丢了,少爷知道了又得发火了。
隐身在巷子里的阿城看着他们朝着口中说的黄公子那里过去,右手间光芒一闪,几个小光球朝着那里飞射过去,“哎呦——”成功地听到了几人摔倒后的呻吟声,‘哼,敢对付他?’手心却有些发热,他赶忙收回了手,“是他们先出手的,我可是正当防卫,再说我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可不算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