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归来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很快，就在沈瑜的愣神中，二零一九年走到了年底，关悦的婚礼就在寒假放假后，而就在学期结束的那一日，沈瑜向园长提交了离职申请。
“小沈老师真的想好了吗？”园长很喜欢这个做事认真话却不多的小姑娘，当年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是在雅秀实习的，坦白说在一众学生中她的资质和能力并不出挑，但在社会上，心性有的时候比能力更重要。
“嗯，”沈瑜肯定地点了点头，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在一念之间。
房东太太的儿子准备结婚了，她要把同层的公寓中间打通做成复式大公寓做新房；孟婷婷怀孕了，还没坐满三个月的胎，医生说胎位有些小问题，建议她在家养胎，这也意味着她接下来将近一年不能出来工作了。
沈瑜一个人在公寓里傻傻看了很久，这个她住了两年多的地方，温馨，舒适，安心，给了她很多的安全感，但终究不属于她。
沈忘尘不在的这一两个月，她不是没有去他任职的大学看过，可是学校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恍然间发现她对他的了解是如此清浅，只知道他的朋友叫白语、墨言，却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他的朋友圈还有哪些人，更不知道他的家乡到底在哪里。
“可以再找个房子，如果你没有认识的人，我可以帮你问问看有没有靠谱的租房中介，”园长试图挽留她，她要是也走了，大班一下子少了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代课老师，这对她来说是件麻烦事。
沈瑜谢绝了她的好意，执意递交了离职申请，回到公寓里收拾自己的行李。
白色的书柜水培的绿萝迎风摇摆，米色的窗帘悠悠地晃着，白色的沙发上似乎还能看到孟婷婷和关悦诗诗她们坐在一起谈笑，沈忘尘和她一起跪坐在茶几边吃烤翅的情景恍如昨日。将茶几上散乱的画册收入纸箱，柜台上摆放的小物件一一打包，家具是来时就有的，要带走的都是她自己买的东西。
记不得上一次打电话给爸爸是什么时候了，大抵是他问她中秋吃了什么的时候，昨天她打电话回家，爸爸听到她要回来的消息，只淡淡说了句回来就好。一如她当年决定留在南江工作时他只说了句一路小心。
将大件的纸箱寄回家中，沈瑜提着行李箱走出这个曾经是她的家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空荡荡的家具一如当年她搬进来时那样，她是它的过客，它也是她的过客。关上门的那一刻，发生在南江的事情犹如南柯一梦，在一瞬间悄然结束。
——
清水镇地处江南，湿润温和，四季分明，栽培植物以水稻、大麦、小麦、豆类、油菜为主，水网交错，池塘星罗棋布，水产资源丰厚，以盛产淡水鱼而闻名遐迩，除了号称“四大家鱼”的青鱼、草鱼、鲢鱼、鳙鱼外，还有鲤鱼、鳜鱼、鲈鱼、银鱼、鳗鲡等。近几年河蟹、甲鱼、黄鳝、河虾等名特优新产品的人工养殖也取得了重大进展，这话一带素有“人杰地灵，物阜民丰”的美誉。
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学校、医院、银行等公共设施配备齐全，厂房众多，吸引了大量外来务工人员在此定居。
沈瑜来到奶奶家时，她正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已将近九十岁的高龄，以睿智沧桑又包容的心看着近百年来国家的日新月异。
听到动静她迷糊地睁开眼，看到孙女从边上搬来一个小凳子坐过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喜：“是阿宝回来啦！”她开心地用手拽着椅子扶手坐起来，坐稳后想拉沈瑜的手，可是伸出之后又有些犹豫地想要往回缩，被沈瑜一把拉住了。
“奶奶。”她喊了一声，不论在外面是多么的冷酷坚强，总有一个人，你看到她，会觉得自己回到了柔软的怀抱，委屈和难受齐齐涌上心头，然后从眼里潸然落下。
她一头披上了白霜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一只眼睛得了白内障失明多年，剩下一只青光眼留有视力，可以看清眼前这个让她惦记不舍、脾气倔得跟牛似的小孙女。
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蚯蚓似的血管，因为年轻干活繁重而得了关节炎的手关节处一个个扭曲突起，便是涂了护手霜摸着也粗糙僵硬的双手拍在沈瑜的手上，却格外厚实和温暖，她笑着笑着突然瞪着她：“不听话的孩子，大人说你两句你就生气不回来了，你别回来啊。”说是这么说，手却紧紧拽着小孙女的手。
“谁让你们说我的，”沈瑜把头靠在她的大腿上，任由头发凌乱地盖住自己的脸颊：“你们都说我，没有人理解我。”一个个面目可憎地看着她，指责她，明明要离婚的人不是她，却把怨气都对着她，说着隔岸观火无关痛痒的话。
“她们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没了妈妈日子难过，她们也是想让你妈妈留下来，”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她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年轻时吃过很多苦，都咬牙忍了下来，现在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着孩子们在身边嬉笑打闹。奶奶家门口有一块很大的水泥平地，平日天气好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们都喜欢在这唠嗑，孩子们骑着自行车围着她家绕圈。
“我知道，”其实沈瑜很早就知道，没了妈妈之后外人会怎么看待她，‘单亲家庭啊’、‘没有妈妈的可怜虫’、‘被妈妈抛弃肯定是她自己也有点毛病，至少脾气大又很作吧’、‘说不定她爸爸是个家暴男’、‘不能找这样的女朋友，万一继承了她妈妈的臭毛病以后也出轨闹离婚呢’、‘肯定家里很穷呗，要是家里有钱她妈妈才舍不得走’，诸如此类的话她无意间听过太多次。
不光是外人这么说，亲戚们也这么说。
‘要是没了妈妈，你以后找对象人家要嫌弃的。’
‘你也不看看你家什么条件，就一个两层楼的老房子，车都没买，再没了妈妈以后谁还能看得上你？’
‘你以为考上大学你就很优秀了吗？本科学校，学的却不过是一个幼师，有什么可炫耀的？拿不出手啊。你看看你长得样子，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你以为你长得很好看吗？’
和外人相比，亲戚的话更加直白，而且是当着十八九岁的沈瑜面说的。
其实沈瑜真的很生气很难过，这些话为什么要对她说呢，这些话对妈妈说啊，她也很想她留下来，哪个孩子会愿意失去自己的妈妈呢？
这个时候亲戚们又开始委屈上了：“我们苦口婆心地劝她她不听，好话坏话说尽了，她执意要和你爸闹离婚，我们有什么办法，只有你这个女儿可以拦着她了。”
多少个夜里，沈瑜偷偷地躲在被窝里掉眼泪，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吵醒宿舍里已经熟睡的室友们，咬的自己手上全是牙印，一遍一遍地追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她记得爸爸当年也责问过她：“你为什么不制止她？”妈妈搬离这个家的时候，她正在上高三，学校里一个月放假两天，她在家里住两晚就得回学校。
那个时候爸爸就是在没有开灯的阳台上质问她，“为什么要同意她搬出去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