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富贵拽住了我，“人鬼阴阳殊途，你不避他倒也罢了，何苦上前与他接触！”
“我这一生嘛，就是想解心中未解……”我话未完，那兜帽男子就要站在我跟前了。
我正欲把他细瞧，眼前突然又一花——
我和富贵仍是牵绊在一处的，可我们俩已不站在屋内了。
此际，我们俩于露天之下，站在18号独幢房屋门前。
那兜帽男子站在门内，看起来像个闪字，又像个囚字。
他似乎困顿于此，且不得出。
我和他中间，隔着四层台阶。
他高高在上，他眼眸朝下，像是在与我对视，又像是透过我，在看这风雪人间。
他脚下像是浮空，又像是实打实地，站在地上。
我不知是雪吹花了我的眼，还是他使我精神错乱，叫我看不真切。
但奇怪的是，我低头去看那台阶，第一节上的裂痕，蜿蜒如走龙，细微裂处，我看得很清楚。
那不知是谁踩坏的，但肯定不是我，我搬来那年，它就裂开很久了。
露出里头发黑的沙土，当然，还有些泛白的颗粒石子。
第二节上长了些青苔。
不是大面积长的。
就像斑点狗上的斑点，这一小块，那一大团。
独独这节上有，是因为檐下常年滴水在这一节。
不信你瞧瞧，青苔旁光滑石板上，是不是有些微微凹进去的坑窪。
再往上一节，就像是换了个颜色。
他们只是被夜风吹拂，被晨风唤醒，不曾受风雨侵蚀，也不是没有斜风细雨，细看，也会察觉砂砾感，粗粗看起来，是没有的。
台阶两旁还有枯死的植株呢，叫什么不认得，都是等春风来随便长长，等秋风来结出草籽。
谁在意他们是什么呢？
你看，我眼神很好。
很清晰。
丝毫不受困扰。
那么——
我再抬头，他却把大门紧闭了。
“哐——”
关门是有声音的。
这声音一出，一响，漫天风雪又落了下来，浇得我满头都是。
耳朵鼻子也进了不少，更有调皮的，还溜进我眼睛里，叫我老眼昏花同时，还热泪盈眶。
那个兜帽男子也不动也不走，关了门，还站在门后。
我透过厚厚剥离，依稀能望见，他似乎满眼惆怅。
似乎孤独到内心满是苍凉。
“我们快走吧……”富贵还在拽我，劝我，“这地方太邪门了……”
“可是……”我知道富贵说得对，“这是我家啊，我买下来，我的皮箱，那些信，都在里头呢……”
“明天，等白天过来……”富贵鼻子被冻得通红，他吸吸鼻子，眼睫毛上都淋了风雪，“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我现在相信你了，我相信莉莉娅存在了，老先生，我陪你去找，但是……我们先离开这地方好不好？这个时辰阴气太重，我怀疑你那房东会这么快病逝，跟你把他接进这房子里来，脱不开干系……”
“你别胡说！”我斥责他，“我在里头住了十几年，我不是好得很？”
我知那人可能是魂灵，但我也不畏惧，仍是冲上楼梯去，使劲儿拍门，大声喊他：“你开门！劳驾老兄！这是我家……”
我试图跟他讲道理。
风雪把我呼喊声全吞没去。
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屋里也开始下起大雪。
我敲门的手顿住了。
屋里下雪？
还是玻璃倒映外面世界？
富贵冲上来，不管我如何挣扎，直接把我拖走了。
那扇门，也是奇怪，我无论如何，也没能把它敲开。
我确定里头没上锁。
那是为什么敲不开呢？
这一夜，我们借宿在周边邻户家。
邻户是个不错的人，一家三口，有空余屋子，让给我和富贵，将就一宿。
怕我上年纪冻伤，女主人还特地为我和富贵熬了热汤姜茶，供我和富贵擦洗。
直到孩子哭着醒来找母亲，她才匆忙致歉去哄孩子。
“老先生，我很确定，那绝对不是人……”待女主人走后，富贵才惊魂未定，喝下一口姜茶，镇镇心神，同我说起那个奇怪的兜帽男人。
“你不该非要拽我走的，那房子我买了下来，我有地契房契，那是我的家了，不管来者是人是鬼，都是客人，哪有反客为主的？”我这样年纪，说不定哪天也要做鬼去的，有什么好怕的呢？
“您就没想过……”富贵神色复杂，身躯还忍不住颤抖，他问我，“那个……可能才是屋子原本的主人吗？”
我闻言顿住，想想，摇头：“应该不会。”
“您这么肯定？”富贵不相信我的话。
我给他解释：“这房子当年卖给我的时候，老房东给我讲过，这就是他祖上房产。
至于说不干净闹鬼什么的……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老房东说，这房子一开始不止这一幢，是连着一整个大院，他祖上在晚清时候阔过一阵，原本就是祖宅。
后来逼死了个小妾，祖宅就不得安宁，左右闹鬼。
他祖上没法子，只好全家搬走，房子就废弃。
后来家道败落，又经历民国，房子几经拆卖，最后就剩这一幢还在，他们有地方住，就拿这屋子，按洋人喜好重建，出租外国人，收点租金度日。
有个外国租客，就死在了这屋子里。
打那以后，这屋子没人敢租，又有不干净传言。
老房东长寿，孙子后人搬到国外定居，他舍不得离开故土，儿子媳妇又离了人世，原本是打算自己住进这屋子的，毕竟活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什么怕不怕一说。
恰巧我来，他才将这屋子租赁给了我。
所以你担忧的情况，是不存在的，你要说，那男子是那个外国租客，倒是很有可能……”
“可那屋子是真邪门啊！”富贵还是后怕，“我来之前就该想到的，那屋子肯定有问题！您为什么不找道士做法呢？”
关于这个理由，我最早刊登在报纸上的前言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正要开口，富贵看穿我。
他说：“别拿无神论那套忽悠我，您要真是无神论者，你也不会费那么大气力去找莉莉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