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东病逝前，他无家眷在侧，我有将其接来小住过一阵……说起来，老房东还真是长寿之人啊，他足足活到百岁之久，活到最后，亲眷皆去，无人替他送终，我那时身体也不很好，正添了新病，也就是……46年，三年前这个时候，我和他两个病人，只得互相照顾，当然，我照顾他比较多，毕竟我比他的情况要好得多。”我给他解释。
“这么说，房东，已经过世了是吗……”富贵神色又开始变得奇怪。
我真是很不解，但我不如他那样冒昧，即便心中疑惑，也先压下，只回答他：“是的，也是像今天一样寒冷的夜晚，屋外飘起小雪，屋内燃了煤炉，怕煤气中毒，我没敢关窗，有风雪飘进来，他说冷，我便转身去关了窗，等我关窗回来，他已经去世了。”
“那此后呢？”富贵浑身开始颤抖，让我疑心自己窗是不是没关好，他不待我去看门窗，只问我，“此后，老先生还有跟别人一起住在这个屋子过吗？”
“那便再没有了。”我看向门的位置，大约是门没关，寒风吹进来，小伙子吹冷风久，应该有点扛不住，“你要是觉得冷，我去把门关上……”
我说着，起身去拿桌上烛火。
“等等！”富贵着急喊出声，捉住我去拿烛火的手。
我的手枯老如树皮，他的手健壮有力。
两相交错，呈现出鲜明对比。
我疑惑抬头看他。
“带我……一起去吧……”他真是越来越奇怪，看我眼神，竟带着乞求似的。
如果不是形象对不上，我都要笑话他，做派跟安德鲁苏那个短腿兽一致了。
不过，到底是个年轻人，特地前来劝我，还是个很不错心善的年轻人。
我应该也不会笑话他。
“好吧。”我没有拒绝他，“但是，你能先松手吗？烛台不轻，我上年纪了，不如你力气大。”
“好的好的……”他选择从我手中拿过烛台，“光明这种东西，在自己手中，会更安全一些。”
“走吧……”我笑着往门的方向走去。
我们俩一直在大厅正中的圆桌边谈话，这圆桌一般是待客用的，因为我寻常没什么客人，都被我当成了办公地方，翻译信件什么的，都在上面完成。
门正对着圆桌，是玻璃门。
在县城里，也不很多见。
快要走到门边，富贵脚步开始有些急，似乎像是要逃离这一般。
我以为他是担心我强行留宿他，不觉好笑，为宽慰他，我开口：“你不愿留宿，不愿做我向导，我都是理解的，你还年轻，未来可期，不必担心我强求你做些什么，到了我这个年岁的人，很多事情，都看得非常淡了……”
“不是……”富贵觉得我似乎误会了什么，他询问我，“老先生，你……我冒昧问一下，你确定那旧皮箱……是自己解开的吗？”
“唔……”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虽说这也是读者来信问询最多的地方，一开始我还比较坚定，但随着疑问越来越多，我也不那么肯定，只好尽量用言语还原当时情况，“那是送走房东后不久发生的事情，破译密码的事情，因为老房东，被我耽搁了不少时间，正当我准备重新拾起，在我很寻常醒来的一个清晨，箱子上的密码锁，就突然消失了……也就是说，你不能理解为，皮箱自己解开，你只能理解为……有人，或是什么东西，把锁撬走了。”
“那……”富贵整个人连带声音都颤抖起来，他缓缓指向餐厅那边，问我，“老……老先生，您看看……是那位……那位……把锁……撬走了么……”
我听他断断续续言语，视线早没忍住，手扶在门把手上，偏头往他指方向望去——
在长条餐桌旁，正坐着一位裹在长袍兜帽里的男子。
那长袍，连带兜帽，呈月白色。
也就是如同天青一般，透着泛白。
他侧坐着对我，我看不清他面容如何。
仿佛听到富贵的话，仿佛感知到我的窥探，桌旁男子缓缓转过头来，与我对视。
他是极具特色的洋人长相，五官深邃，轮廓立体，和留学归国那些搞美术者所绘人像，并无不同。
只是叫我意外的是，他一头长发，竟漆黑打卷。
肤色却又泛黄……
他这张脸，似乎横跨了三个人种。
真是怪异！
“你好，请问……”我不如富贵害怕，只当眼前男子是陌生访客。
年纪大了还不怕死的老人，基本就是像我这样坦然了。
不管是人是鬼，先问候一番，总不会错。
我开口话未完，门外忽然吹来一阵寒风。
今夜风格外冷，我衣着不单，风卷过，我仍是没忍住打寒颤。
“老……老先生……我们……我们快走吧！”富贵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害怕成这样，仍没选择丢下我独自逃走。
我扭头，正准备宽慰他几句，忽然一阵花白色碎片袭来，差点糊了我的双眼。
“噢……”我去擦拭眼睛，白色碎片像是清明节的纸钱，落我一手。
又很快消失不见。
原来是雪。
富贵手中烛台被这阵风夹雪卷去火苗，只剩蜡烛孤零零立在上头，好像孤寡老头。
“别害怕……”我尽量语气平和，可我话还未完，又是一阵风，这一次，卷来的是暴雪。
那些雪拂过圆桌上的蜡烛，将他们一一吹灭。
那个裹在兜帽里的男子，缓缓站起身来，抬步，朝着我和富贵慢慢行来。
屋里没什么光，全靠玻璃窗外冷清天光投射进来。
又是深夜，光惨淡至极。
我瞧不见他到底有没有影子——我听人说，鬼是没有影子的。
但他走路确实无声。
我不确定是没有声音，还是外面风雪太大原因导致。
但很快我能确定了。
他走路无声无息。
他站起来那刹，外面风雪就停了。
这实在灵异。
眼前之人，莫非真是鬼不成？
我在人间行走多年，活人见了不少，死人也见过很多，可这活生生的鬼，我确实第一次见。
我不得不好奇，不得不抬脚，想上前一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