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么？或许是可以这么说的。
任何幻想中的情爱，比之情爱，大抵都是要好得多的。
在湘西苗乡，苗神怪观念强大，影响到那片土地上的一切人。
任何人的意志，在和神怪观念冲突后，终将服从神怪旨意。
湘西，大树、洞穴、岩石，无处不神，狐、龟、虎，无处不怪。
美丑善恶皆有，皆充斥人性。
至于地方道德本身，依旧是从女子贞洁入手。
极端压制女子洁身自好。
故而那处的女子，命运总是不太好。
在现世得不到解脱，只好转向神怪求解。
穷而年老者，易做蛊婆。
三十左右，易做巫。
三十往下，十六左右的好女子，往往落洞而死。
我要给老先生讲的，便是最后这种，落洞女子。
所谓落洞，便是被洞神瞧上的妙龄少女。
这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待嫁的好年纪。
再小么，十三四岁的也有。
主要看女子是否早慧早熟，是否美丽。
凡成为落洞女子，必未婚，必爱好，善修饰。
平时镇静自处，情感热烈而不外露。
她们在适婚年龄，没有找到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便会陷入痴迷状态。
在传闻中，这样的女子能把叶子哭落，我几番前去，都不得见，不知真假。
关于和神灵的恋爱，起因众多。
有说是惊扰洞神，洞神见女子貌美，便将其魂魄偷走，与之恩爱。
也有说是女子外出，与洞神偶遇，为洞神钟情。
譬如我见过一个，少女回顾自己从某个洞中路过，说是洞神惊鸿一瞥，便欢喜了少女。
而后她只于幻想中，勾勒自己钟情神怪样貌。
幻想一起，再想浇灭，实在艰难。
在幻想中，少女和洞神，热切恋爱。
这时的女子，大多眼睛光亮，性情纯和，聪明，且美丽。
也有被迫偷去魂魄的，那样女子便会疯疯癫癫，时常自言自语。
等家里人注意到这种情况时，会仔细搜寻具体山洞，而后祭祀烧纸，试图跟神灵沟通。
沟通内容大多都是说自己女子痴傻愚钝，不值得神灵眷恋，祈求神灵将孩子放归……”
“神灵会放归么？”我实在不知，这世上除去我这皮箱，还有那样多神奇故事。
“若是女子从此好了，那便是神灵开恩，家人自去洞神还愿，可若是女子依旧精神恍惚，那便是被神明眷恋，不得归还了……”富贵摇着头，告诉我，“据我寻访所知，大多，都是不肯归还的。”
“倘若不归还，这女子会如何？死去？”我好奇打探这世间各种秘辛。
一如我从前打探旧皮箱般执着。
“倘若神灵不归还，那当地人便会认定，这是洞神旨意。
这女子，从此便是神灵禁脔。
既不会有男子上门定亲，家人亦不会再将女子许给凡俗之人。
反是会联合起来，为女子和洞神举办婚礼，将女子送去洞中，与神灵联姻。
而女子自身，也会认定自己已经嫁给神灵，她不会再为世俗男子动心，只小心翼翼保护好自己的美丽，等待神灵选好日子来娶她。
那个日子到来时，女子便含笑逝去。
临去之前，落洞女子定是觉得洞神已派人前来迎接，或是亲自换了新衣，亲骑白马，来接她入洞。
她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耳中有箫鼓竞奏，说话声如丝竹般悦耳，身体发出一种馨人清香。
喜洁，喜静，进入到一种不食人间烟火境界。
最终，神气清明，美艳照人，含笑着，为神灵眷爱致死。”
富贵讲完，笑吟吟望我，问我：“老先生以为，这落洞少女，可还能佐证癔症一事？”
我细想一回，又感叹一回，最终向他确认：“如今依在？”
“如今依在。”
他这样回我。
“待有生之年，我定要亲去瞧一瞧……”我拟定主意，不算太冒昧开口问询富贵意思，“感谢富贵你连夜赶来，为我讲这两个奇妙故事……是不是故事都好，我大致明白了你意思，你认为，安德烈在书信中所倾诉对象莉莉娅，就如同你所说一样，是他在某些特定环境中，无奈幻想出的爱人，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止……”富贵摇头，“我甚至认为，安德烈也是个虚构人物，你所阅读的信件，或许，只是某个恶作剧。”
“首先我得从根本上推翻你的理论……”我很认真告诉他，“你能相信我的话吗？”
“老先生不像个撒谎的人。”富贵对我言语，还是有颇多信任。
虽然我并不太能理解，这信任从何而来。
他很快解释。
“老先生租下这楼的时间，包括破译皮箱密码等等，您一切行为，都发生在现实中，都有据可查，我自然能信任你。”
他说得不算错。
这东西要查起来也不难。
问问我街坊邻居便清楚了。
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我问烦过。
我实在很好奇，这个皮箱的旧主人是谁。
但很遗憾，我多番询问，并没有得到一个确定结果。
三十多年间断或不间断战乱，县城原住民换了一批又一批，没人都说得清这里从前，具体住过什么人。
“那十年，皮箱在我手中日日抚过，悠久岁月带来的触感，入手便能感知到，这是做不得假，做不得伪的，即便如你所说，这真是某人玩笑，但凡玩笑，都有原型，就是那个原型，我也得物归原主，富贵，你懂我意思吗？”我坚持所做的，和安德烈没什么两样。
只为求一个真相和结果。
“可如果这当真是个玩笑，那信中提示必然都是误导和刻意错误，循着错误地图所找到的答案，必然也是错误。”富贵告诉我，“开篇安德烈就说过了，他曾和莉莉娅在草场上跑马，能跑马的年纪，应该不小。
可你读读后来，他给莉莉娅讲故事那一段，信中对莉莉娅描述，不会超过八岁……
他还曾许诺回到莱雅塔，和莉莉娅幸福生活在一起……老先生，您认为他们俩是恋人，您坚信这一点吗？
这明显前后矛盾的话语，我不相信您瞧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