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尚在半夜。我懊恼地揉揉眼睛，然后起身去客厅。我接了杯水喝掉，又到阳台上吹风。我是想了很多，一想到后天，我与老马见面，我的心就砰砰直跳。这夜晚安静得很，因此我能很清晰地就听到我心脏跳动的声音。我紧张，但也害怕。我不知道见到老马后该说什么，她现在有了长远的工作，但是仍未联系我，这就说明，我们这段恋情摇坠得厉害。我是在努力呀，然而我不清楚这努力究竟有无用处。但我得去找她，我说，这是必须的，否则我将后悔。
清晨起床后，发现昨天那个女人已在我家忙碌开了。她是要给我爹做饭，顺带着也将给我做饭。她瞧见我出来了，就说：少爷来啦。口气里全无昨日的倨傲，而且也不再叫我彪子。但我却摆摆手，让她不要这样称呼我。说来，我不知道这女人在我爹的心目中是何地位，倘若他是有意于她的，那么日后，这女人或许会成为我的后妈。
我并不反感有个后妈，但这意志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我爹。我娘已经去世了将近二十多年，我爹也单身了二十多年，但长远的单身并非好法子，他是必须得找个女人陪着一起过日子的。以前的话，我爹总把精力全部用在工作上，可是终于会有一天，我爹会从他的职位上退下来，这时候，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就显得无比重要。
我是支持我爹再找个女人的，尽管我与我爹关系冷，但我也关心我爹，只不过这关心被我藏了起来。我爹如今五十多岁，身子骨还是蛮硬朗的，但终有一天他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年老之后，可就由不得他在逞强了。我嘛，日后又要组建自己的家庭，回来探望的次数可算寥寥，因此我爹是指望不上我这个儿子的。
我爹需要个女人，我以前就给他隐晦地提起过，但我爹都装作没听懂的意思，不再与我说这话。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他是愈发需要个一起过日子的女人来。但之于这件事儿，我也插不上话，倘若他有看对眼的，那就娶回家好了。老来照顾她，或只是在在家里帮忙处理家务，也算蛮好。
我不清楚我爹的心，但我却相信他的眼光，毕竟他从商许多年，应当会掂量轻重，也会看面识人。厨房里做饭的这个女人，虽说现在看起来勤勉，但我却没相中她。她身上脂粉气太重，第一次见面，将我挡在门外时，神情又太过倨傲。然而在知道我是我爹的儿子的时候，她的态度又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恭维，甚至刻意亲近我，这就让我看不起她。但她现在在我家里，我就不能说什么。但说来，这与我无关，这是我爹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说什么。
我在家里呆了一上午，睡了个饱觉，养足了精神，然后下午两点的时候，就出了家门。我爹知道我是出远门，但并不询问，他是一早就去公司了，中午回家一趟，瞧见我收拾东西。我爹不会对我说“注意安全”，也不会说“好自为之”，他看见了就当没看见，什么话都不我说，只是在我看向他的时候略微点头。奇怪得很，当年我跟我爹闹得近乎决裂，但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关系却缓和了下来。至少我们的矛盾不再像当年那样尖锐了。
我想这大抵是因为我们年龄的原因吧。那个时候我十几岁的年纪，我爹四十来岁，事业正是红火的时候，我们两个心里都有傲气，彼此都像冰刀一般，冷，而且尖锐。然而近些年，我却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我爹也已经五十多岁，之前裹在我们身上的冰就都化了呀，这冰融化成血和水，血溶于水，我跟我爹毕竟是父子，这事儿我们自然都知道，但我们不说。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我上了飞机，飞机将要飞六个小时，到凌晨落地。我是要趁着冷寂的夜，在老马家乡的城市里走一走。但说这是老马的家乡却并不准确，因为老马十五六年来所生活的地方，不过是这个城市附属的一个小小县城的小小村镇。老马用尽全身力气从那个小地方走出去，却连看看自家省城的机会就没有，就去到了我们大学，研究生时候，又去了离她家乡更遥远的城市。我以为老马日后找工作，总得在别的城市，然而却没想到，老马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那个她曾一直远离的城市。
因为冷的缘故，我的手始终插在上衣口袋里。我确实有点儿搞不明白现在的天气。这时候是秋季，九月明明尚未凉透，但老马所在的城市的夜晚却已经生出冷霜。我行走在这个城市明晃晃的街道上，却在这个城市的夜晚瑟瑟发抖。我的手掌始终放在我的口袋里，那里装着我的手机，里面存有老马如今的号码。
这是几天前阿文抄送给我的，但我却不准备打，明天下午，我将见到老马，到那个时候，我们在面对面谈论许多事儿。现在我应当做的就是，这一个离这儿比较近的旅店，然后住宿，先痛快地洗一个热水澡，再仰倒在床上舒服地睡上一觉。此刻我所有的梦想，就是入睡之后做个好梦，至于其他事儿，那就等到明天我醒来再说。
老马是忙人呀，她如今工作了，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清闲了。但就在以前，老马也绝不清闲。她是时时刻刻都在努力，都在使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每一次，我瞧见努力的她，都不忍打搅，只是默默给予她帮助。
我其实中午的时候，就到了老马的工作单位附近，但我一直没有进去，我只是在那附近徘徊。有时候觉得累，就到附近的华莱士坐会儿。我是一直等待着老马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等待着她走出银行，走进我的视野。我们是多日未见了，我是想她想到骨子里了，太阳已经倾向西天，我即将见到老马，但我偏偏战栗起来。
但老马还是终究还是在顾客散去之后出来了。我激动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嘴唇颤抖地说：
“好……好久不见。”
老马大概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她说：“你怎么来了？”
这话却把我噎住了，但老马不等我回答，又说：“边走边说。”
老马本应到是坐公交回去的，但这次她却没有。她是跟我并肩走在街道上呀，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走过了。我们的脚步才在彩色的石砖上，正如我们在人生的路上不断前行，我们并肩而走，永不分离。
我们边走边谈，离银行距离远了，老马就攥住我的手，她以前从未这样主动攥住我的手，如今这样，我却有点儿受宠若惊。
“老马……”我说。
“琛哥，我们……”老马看着我，面露纠结，我瞧着她副样子，心脏砰砰直跳。我是害怕，害怕老马说出我不愿听的话，但老马终究没有往下再说什么。老马攥着我的手，那她估计清楚，我的手掌已经流了汗，我是不愿意听老马说那话的，老马心里知道，因此也就不说了。
老马问我：“这几个月你过得如何？”
我说：“一般化吧，交了一个朋友。”
老马显出惊异地神色，说：“哦？”
“是一个刚入高中的孩子，”我向老马介绍，“他叫平安，年龄不大，但却极为灵醒，懂得照顾别人。而且也爱画画，我嘛，自然就成了他的老师。我们这样相处，不用很长时间，就成了朋友。”
“嗯。”老马点头，说：“但你平日明明疏懒与别人交往，你是……”她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
老马这样问我，并且看向我的眼睛，我就觉得有些无可遁藏起来，我向她坦白：“这两个月……我并未在家，是让阿文给我找了一处地儿，我就在那呆着。平安就是那人家的孩子。我虽说疏懒，但平安这孩子却着实让人喜欢，因此也就相处起来。况且，我也说，他是喜爱画画的，但他爹偏偏就不愿意让他画，说那是无用的，我就置气，就偷偷地教给平安一些画画的本领。”
老马听完，就笑，说：“你说置气，但怕还是为了那孩子吧？”
我说：“这是自然，但也是要让自己有点儿事儿干，不至于呆在那房子里闷坏。如果哪天，你跟我回去，咱们就在一齐去大叔家探望，也就能顺便瞧瞧平安。”
说到这儿，我顿了下，然后捏了捏老马的手，说：“你还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老马笑着说，“但是要等到有时间才行，你也知道，我这边有了工作，抽身总是不那么简单。”
“这当然没问题。”我说，并且坚定地说：“我会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