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弄明白这些东西怎么使用了吗?”程知行走到索菲亚身前,指着地上铺开的大小装备问。
“明白了,我相信我法语比你好,倒是你明白了吗?”索菲亚头也不抬地回答,她举起一个圆形的呼吸器,“这是滤毒罐。”
“给我演示一下。”程知行说。
“嗯?”
“演示一下怎么使用的,准确说,怎么更换。”
“好吧。”索菲亚把面罩带在脸上,拉紧了脑后的松紧带。接着她快速地拧动面罩下方的过滤嘴,她换下旧的,把新的迅速拧上。全程她只用了两秒,换好过滤嘴后,索菲亚得意地看着程知行,似乎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
然而她面前的男人却在摇头。
“你吸气了。”
“嗯?”
“你吸气了。”他用食指轻戳着硅胶材质的防毒面罩,“呼气的话你的面罩上应该带着雾气。”
索菲亚不是很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问:“我是在换好滤毒罐后才吸气的,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这是毒气区,你可能已经死了。换好新的滤毒罐后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气密性。别动。”他伸出手摁住了呼吸孔,“现在慢慢呼气。”索菲亚照他说的做,很快就感到脸皮上产生了一层压力,紧绷感让她想推开男人的手,程知行却在这时问她,“是不是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点点头,他松开手,“记住这感觉,缺氧说明气密性没问题。每次你换上新的滤毒罐都需要重新检查一遍。如果你没确认密封性,只要有一两克辐射尘飘进面罩里面,你都和死人没两样了。”
他一松手,索菲亚立刻张嘴大口呼吸,她深呼吸了几次,仍觉得头脑发闷,于是她拉下了面罩,鼻腔闻到新鲜空气时,她舒服地感叹了一声。
“你可以用更温柔一点的方式教学吗?”她差点被他捂死。
“你自己说你都听明白了。”
“我是听明白了,我只是不太熟练。”
“那就是不明白,”程知行叹口气,有些无奈地摇头,“如果你不明白,你说你不明白就可以了,这不可耻。”
“我重申一次,不是不明白,我只是不太熟练。”索菲亚有些恼了,“你能收起你的自大吗?明白先生?”
“这不叫自大。”他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透露着些许老鸟对菜鸟的嫌弃,“你现在的行为才叫自大。”
“嘿,卢卡。你是个在军队......在武装民兵组织里呆了6年的人,我只是个小派系的猎人。你不能指望我经历一小时的准备会议后就能和你达到相同的水平。你也大可不必来在我面前显摆这些差距。”她快速地说完,把地上的装备迅速地捡进刚发给她的军用背包里,然后快步离开他前往食堂。
“那你也不该在不明白的时候就拍着胸脯说我懂了。”
程知行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喊道,他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虽然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你的语气容易让人误会,我想你可以变得更绅士一点。”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军人,她蹲在地上,一边收拾背包一边对他说话。这位黑人女士胳膊结实有力,看上去三十出头,黑棕色的眼睛像黑珍珠般明亮。她开口说话时程知行才发现刚刚他和索菲亚谈话时一直忽略了她。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细......细节很重要。”每次从西班牙语突然转变成英语沟通时,他都要思考一阵才能说出第一条语法无误的句子。
“是的,我理解你们这些男孩的直线思维方式,但有时候,女人喜欢拐弯抹角的句子。同样的意见,委婉点,优雅点,绅士点,女人就能听进去。”黑人女性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细长但肌肉结实的手臂,“我是艾琳·莫罗,上尉军衔。”
“您好,莫罗上尉,不好意思,我以为指挥官是......”程知行有些诧异地抬起眉毛。
早上由阿巴斯上校主持的行前会议特别提到了本次行动的指挥官,他清楚地记得指挥官姓莫罗。
“是男的,对吧,放心我不会介意的。”莫罗友好地笑着,“毕竟这样才算有惊喜嘛。你就是将军请来的西班牙帮手?”
“是的,您叫我卢卡就行。”
“你之前当过兵?”
“是,在阿兰胡埃兹......六年。”他忘了“武装部队”怎么用英语来表示。
“看得出来你是个军人。”莫罗把一卷黑色胶布放进背包里拉上拉链,“你很了解这些装备。不过你的小女朋友感觉不像当兵的人。”
“她的确不是军人,她也不是我女朋友,我们是朋友,但不是那种......那种关系。”那个三个字母组成的单词蹦出他的脑海,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究其原因可能是东方人的含蓄在做怪。
“你用不着解释,我看得出来,我刚刚开玩笑的,你们如果真的是一对,那个姑娘离开前该给你一耳光。”莫罗把手枪插进腰间的枪套里,撑着膝盖站起。
女人站直后,程知行猛然发现这位异性上尉居然和自己差不多高,身高接近一米八。
好高大的女人。
他在内心感慨。
“我处过的男人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大多数男人终身都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对他们生气原因常常不是事实上的对错,而在男人态度的好坏。对待女人温柔委婉永远强过率性直谏。”莫罗的手指在程知行鬓间划过,过于暧昧的动作把程知行惊得愣在原地,“你是个小帅哥,只要你语气好点,会有许多女孩喜欢你的。包括刚刚被你气跑那位女孩。”
莫罗离开有一会儿了,程知行终于从愣神中恢复,他摸着刚才被莫罗碰过的地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吃豆腐了。
“我又不喜欢她。”这句自言自语的话带着一丝不甘心的倔强,程知行回味着刚才莫罗对自己说的话。几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大脑里左右互博,等他拿定主意已是十分钟后的事了。
他背上自己的军用背包来到食堂,他站在门口到处张望,很快就看到了索菲亚·阿纳托利·诺瓦克,她面前摆着一盘吃空了的金属餐盘,脸上还戴着防毒面罩,她的右臂举起又放下,右手中握着那个引发争吵的滤毒罐——她在练习更换滤毒罐。
“嘿,索菲亚。”程知行带着早餐在她身边坐下,突然的问候吓了索菲亚一跳,她手中的滤毒罐“砰”地一下砸在了金属桌面上,碰撞发出的噪音吸引着食堂用餐人的目光在此交聚。
“我吸气了。”索菲亚盯着仍在桌面做着陀螺运动的滤毒罐,她的声音透过防毒面罩传出来,听上去闷声闷气的,“不过这要怪你。”她转过头,带着埋怨的目光看着身旁惊吓她的男人。
“抱歉。”程知行也盯着那还做着惯性运动的滤毒罐,“不过你在换滤毒罐时应该全神贯注——即使旁边发生了恐怖的事,你也要先确定防毒面罩的密封性。”
索菲亚取下了面罩,她抬着头深呼吸,被面罩压过的地方自然地形成了一道红线,像在脸上画了一个画框。
“你来干什么?”她问。
“吃早饭。”他拿起叉子,卷意大利面时想起了莫罗的话,他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你刚才道过歉了。”
“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索菲亚没想到他会对广场上的争吵道歉,她很意外。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态度也算不上好,程知行道歉后,她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有错,“我也向你道歉,为我发脾气。你其实没做错什么,虽然你的语气确实听着让人不舒服。”
“我接受,你接受我的道歉吗?”程知行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坡。他似乎都不用思考,很快就越过了过去的芥蒂。
“接受。”索菲亚点头,这时桌上旋转的滤毒罐终于停下,她伸手把它拿了回来,拧回到面罩上,“我要先走了,我想再去问问莫罗上尉今天的行动。你知道在哪儿集合吧?”
“嗯,我们来阿尔勒经过的那扇城门。”
“是的,待会见。”
“索菲亚。”索菲亚起身准备拿走空餐盘时程知行喊住了她,他目光严肃地看着自己,说,“等会儿你要跟我坐同一辆车,我们必须全程在一起。遇到什么事你不要冲到最前面,你跟着我就行。明白了吗?”
他依然使用命令式的语句,但也许是他之前道过歉,索菲亚觉得这次的话听上去没那么刺耳。
“好的,等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