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身负千刀苦，心藏万点伤
“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我随口说了下，便又转头向下，确实有点困了。
“疼吗？”
婉月的声音很轻，而且很温柔。以至于我再困乏也不得不回应一句：“嗯，有点疼。”
其实此时后背的疼痛可不是一点点，比一开始那会儿还要痛一些，真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我并不知道那伤口到底有多严重，反正老四和五哥都说是皮外伤，那就无所谓了，单纯的疼痛而已，又不是不能忍，甚至可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能看看吗？”婉月怯生生地问道。
“不用了，已经包扎好了，不碍事的。”我下意识地就拒绝了婉月的请求。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让我在一个女人面前脱衣服，那是前所未有之事，想来还是挺别扭的。
“那把外套脱下来吧，撕了道口子，我帮你补起来，而且沾了血，得洗洗。”
我想了一下，便起身慢慢地脱下了外套，交给婉月，道：“随便用麻绳绑起来就行了，至于洗，那就不用了。”
对于补衣服这事儿我也算是熟手，上过战场的人应该都比较擅长吧，只是我们的手法很简单，随便捆起来就完事儿了，反正下一次打仗还得坏，也用不着多么细致。而之所以不让婉月帮我洗衣服是因为我不想让她出去，万一遇到老二可能不太好办，这也算是我的一个顾虑吧。而且，血腥味对我来说也不是多么难闻的，早就习惯了。
想到这里我倒是迟疑了一下，暗道我习惯了血腥味，婉月肯定没有。
“我先睡一会儿，然后我去打些水来再洗吧。”我又趴了下去，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也好，伤口也要清洗一下的。”
听到婉月这么说，我并没有回答什么，算是默认了吧。她一直抓着这事儿不放想来应该是为了报恩，我倒也不至于再拒绝她的好意，不然她恐怕也是难以自处的。实在乏了，我也没细想太多便睡下了。
没穿外套多少还是有些冷的，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困意倒也减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般倦怠。
扭头看了看，婉月已经在旁边的石阶上睡着了，那外套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女人的心果然是细致的，起码叠衣服这事儿我从来没干过，也没那份闲心。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坟冢里似乎也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不知道其他人平时都是怎么过的，此时我居然感觉有些无趣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着眼前的“月色”，感受着伤口的疼痛，等待着下一次杀人的任务？似乎除此之外也无其他事情可做。
坐在石床上发会儿呆，我还是轻轻地起身了。看着放在一旁的刀剑，我又回忆起与未羊交手的过程，不禁又琢磨起暗幕的那些对手来。
可以想见在那些对手面前我并没有多少优势，起码单打独斗我几乎是没有胜算的。老大的意思我已经懂了，老四也点破了。可以说那就是我最大的优势，也是老大让我加入夜刑的原因了吧，或许我也该放下那份固执，有些疤痕终究是要揭开的，虽然我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看着眼前的战刀，我伸了伸手，还是轻轻地向外面抽了一些。然而尽管我的手法很轻，刀身与刀鞘之间依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回过头，只见婉月已经坐了起来，一双美目正看着我。唉～真不该碰那刀的！
“你醒了？”婉月冲我笑了笑。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说着我又把刀推进了刀鞘，又听了一遍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没有，没有。”婉月连忙摆手：“哦，对了，我该洗衣服了，你陪我一起去那河边吧。”说着婉月的面色还有些红润，稍稍低下了头。
“还是我去打水吧，之前不是说好的嘛。”说着我便拿着盆出了门。
那条暗河也不远，来回花不了多少时间。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放着一些吃的，显然又到饭点了。我上去看了看，依旧很丰盛，比军队里的伙食好多了，而且分量比之前还多了一些，显然婉月那份也被考虑了进去，这一点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的。
放下水盆，我看周围没人，便掏出一根银针试了下，依旧没有发现异常。之前测试我都是在房间里做的，现在有婉月在我倒是有些顾忌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让她接触为好。
那银针是五哥给我的，也是他嘱咐我吃饭之前要先试了一下以防有毒。对于五哥这样谨小慎微的态度我一开始还有些不理解，认为他那是出于自己的习惯。怎么说夜刑也算是一个团队的，伤害队友的事情在我看来不应该发生才对。当时我也是这么跟五哥说的，他那时候他只回答了一句“要知道，这里是坟冢。”那会儿我还不懂，感觉更像是一个忠告。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尽管还不是太深刻。
我并不知道那些食物来自哪里，五哥也不知道，反正有人提供就是了。恐怕五哥如此行事多少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吧。
看着喷香的美味我倒还真有些饿了，便把那些吃的一并带回了石室。
婉月吃得很少，而且把肉都给了我。用她的话说“多吃肉伤口才能好得快，而且打仗是体力活儿，不能饿着”。
没能拗不过她，我便也不再推辞，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吧。都说女人会体贴人，我真的感受到了，此言不虚。
婉月吃完便去洗衣服了，我则在一旁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不知怎的，我居然心生了一种归家的错觉。小时候村里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场景，男人们喝酒聊天地，女人们洗衣话家常。然而我家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因为我没有母亲。父亲跟我说母亲死于难产，能把我生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很多时候父亲也不在家，一直在外面劳作。家里的事情一直是大我几岁的哥哥在照料，甚至可以说我就是哥哥带大的，在我父亲消失于山洞后就更是如此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里有些悲戚，没见过母亲，父亲也没有多少陪伴，这算是一个悲剧吧。
我吃完饭，婉月也洗好了衣服，挂在那出风口“晾”着。
“我看一下你的伤口，要洗一下的，不然好得慢。”
把那些餐具放到门外，刚回过身就听到婉月这么说了。之前她就说过的，但那时候我有些迷糊并没有太在意。
“不用了吧，上过药了，而且现在不怎么疼，没事的。”我推辞道。
让我在女人面前脱衣服真是有些别扭的，而且我那身形真的不好看，否则五哥也不至于提起那些伤疤了。
“那也要换药啊，我以前见过一个人就是药没换最后病死了，所以皮外伤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婉月又苦口婆心道。
“没事我自己来就行。”这句话应该是我下意识说的，因为那伤口我自己根本就无法碰到，不然也不会让老四帮忙了。
“呵呵。”婉月难得露出这般娇笑：“还是我来吧，大男人有什么扭捏的。而且，而且之前你不也是帮我那个的嘛……”
婉月没有都说完，低着头，手指绕着发梢打着转，那般娇羞的模样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又岂能过于坚持？况且婉月说的也是实话，她的身子我都看过了，我一大老爷们儿又岂能比女子还要扭捏？
“那，有劳了！”说着，我便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啊！你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疤？”
果不其然，婉月真这么问了。视线微转我瞥见了婉月双手掩着嘴巴，看得出来她十分震惊。
“每一次打仗多少都会挨几刀的，日积月累自然不会少了，所以这次的刀伤真不算什么的。”我此刻的回答和当时回应五哥的论调差不多，不过方式却不一样。毕竟婉月是个女人，直接说战争有多么多么残酷还是不太好的。
“你打过多少场仗？”婉月一边叠着我脱下来的衬衣，一边问道。
“我只记得打了八年，具体多少场，数不过来，而且也没那心思。”
“八年！你多大的时候就上战场的？“
“十五岁。“
“听说这场仗持续的时间比我年纪都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婉月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对这场战争也有些哀怨。也是，哪个老百姓不讨厌战争呢？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一开始倒是经常幻想战争结束时的场景，后来不知不觉间就没有那种幻想了，甚至我经常认为自己会死在战争结束之前，所以于我自己来说结束与否，何时结束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事实上我的感觉是对的，战争并没有结束，而且我已经“死”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我还要以“鬼”的身份继续另一场战争。所以我现在对战争的态度就三个字——管它呢？管它为何开始，管它何时结束，管它有何意义，又管它谁赢谁输。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你喜欢那首曲子是不是也和打仗有关？”
听到婉月这么问我倒是有点感觉了，或许她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吧。毕竟那曲子就和战争有关，充满了战场的苍凉与失去挚爱的幽怨。我经历过很多场战斗，见证过无数人死亡，自然感同身受的。唯一不同的恐怕便是我不能理解诗词中的那种男女柔情吧。
“差不多吧。”我微微点头。
“跟我说说你打仗的经历吧，或许我能从中得到灵感将曲子补全呢。”
我回过头看向婉月，婉月也在看着我。眼眸中闪着丝丝晶莹，哪怕灯光昏暗依旧显得玲珑剔透。
“以后再说吧。”
其实我本想直接回绝婉月的要求的，五哥一开始也多少旁敲侧击过那些事，但都被我拒绝了。可是面对婉月我居然有些于心不忍，不知是不忍她眼中的晶莹滑落还是不忍那曲子真的彻底消失，说不清楚……
“嗯，以后再说吧，先清洗伤口。”
我转过身，便感觉一阵清凉触碰到了我的后背，不是水的冰冷，因为其中还夹杂着丝丝柔软。那种触感我之前已经有所感受，但此时却又是另一番感觉，不禁心头一颤。
“这伤口一开始没有处理便直接上药了吗？”婉月问了句。
“是的。”我回了一声，那个时候哪有条件处理啊？而且一直以来我也都是那样处理伤口的，以前在战场上有时候连药都没有，用泥巴止血也不是没做过。
“有什么不妥吗？”我好奇地问道，婉月似乎懂些疗伤之道。
“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那样会留下很深的疤。”
“疤？哦，那无所谓，反正已经身负那么多了，也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的。”听婉月说没有其他影响我便没什么担心的了，或许女人比较在乎疤痕吧，所以多些讲究。
“有些地方已经结痂了，不过之前没处理好，最好还是再处理一下。不过得先把那些结痂撕开，所以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不知道婉月又发现了哪里有瑕疵，或者以她的标准我们对伤口的处理都不合格吧。甚至在这方面五哥恐怕也没那种细致的，不然他之前就会提出来了。
“如果不处理呢？”我这么说倒不是因为怕疼，而是这么一来肯定又要出血，让婉月沾血想来还是不太合适的。
“不处理的话以后恢复起来不会太好，有时候还会疼的。以前我就遇到过一个人，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总是伴随着疼痛，后来实在忍不了便将疤痕又撕开了，重新处理的，因为不把伤疤揭开根本找不到痛苦的原因。所以还是趁着结疤之前处理为好，省得遭两遍罪。”
婉月的话我倒是深有体会，因为我身上就有几道伤疤会时不时地隐隐作痛，虽然现在还能忍，但终究是不好受的。
“那好吧，我忍得住。”同意了婉月的建议我便没再关注她到底是怎么处置伤口的了。倒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我有些感触。
“处理不好哪怕伤口恢复了也会痛，终究是要揭开那疤痕的，否则根本无法找出痛苦的原因。”我心里念叨着，又想起了苍狼军。或许我也该揭开那道疤，找出受伤的原因，否则永远会被那种痛苦折磨。
“好了，没想到你这么能忍，一声都没吭呢。”真不知道婉月是在夸我还是涮我了，不过那点疼痛真不算什么。
“你后背怎么这么多疤痕，而且不像是刀剑所伤。”
听婉月发出那样的好奇，我沉默了一下回答道：“那些是鞭痕。”
“鞭痕？”
“在军队中犯过一些错，本该处死的，或许是念及曾经的功劳吧，便用三十军鞭换了一条命。”
“哦，这样啊。可是下手也太重了吧！”婉月似乎还有些愤愤不平。
“起码保住了性命，而且不也恢复了嘛，早就不疼了。”
我说的并不详细，当然向婉月解释清楚伤痕的来历便也够了，其背后的事情就没必要说了，而且我也不想说。至于现在还疼不疼，就更没必要说了，我心里有数就行了。
“好了，再用纱布包起来就行了。”
“纱布？我没有啊！”虽然我有不少药品，但纱布确实没有，以前也很少用。我一直觉得只有重伤员才会被军医用纱布包扎伤口的。
“我有啊。”说着婉月便从那石阶边上取出一团白纱来。那是她之前穿在身上的，虽然已经破了，不过包扎伤口倒也正好适用。
婉月没有解释什么，我也知道她的想法。便只是静静地让她用她曾经的贴身衣物把我裹一圈。那种让我沉醉的味道依然残留在那白纱上，现在又裹在了我的伤口处，很奇妙的感觉。
“咦，这烫伤怎么跟印记似的？怎么弄得呀？也是打仗时留下的？”婉月指着我胸口处的一个烫疤问道。
其实那个烫疤以前就有人问过，因为它的确很显眼，而且样子比较奇特。形似枪尖，还有一些纹路。
提起这个烫疤我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起来也算是一件趣事。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有时候会断粮，所以经常去山上抓野鸡野兔之类的和哥哥烤着吃。有一回我抓到一只野鸡，但当时哥哥不在，我便自己学着他的样子想把野鸡烤了，等他回来就能吃现成的了。结果不知怎么回事那树枝总是被烧断，然后我便把哥哥平时练武用的长枪摸了出来，挑着野鸡架在火上烤。
“你也跟你哥练过武？”
“嗯，练过，但我那时候贪玩，所以比他差远了。”
“然后呢？野鸡烤好了？”
“没有，被烧成灰了。”现在想起这个我就哭笑不得，当时我是哭的。
“你那不叫烤，叫烧。肯定不行的。”婉月一下子就想到了当时的场面。
“是啊，所以很失败！”
“那疤就是被枪尖烫的？”
“对，野鸡被烧没了后，我就把枪支在了树边，可是没放稳，那枪尖正对我就倒了下来。我躲闪的时候被绊了跟头，那枪尖刚好砸在了胸口，就留下了一个烫疤。然后我就哭得更厉害了，这时候我哥也回来了，见状就安抚我，还说烫得不严重，很快就不疼了，他还说男人要敢于面对痛苦，说着便又把那枪尖放在火上烧了一会儿。”
“为什么又要烧呢？”
“当时我也很疑惑，随后他就把烧热的枪尖印在了自己的胸口。”
“啊！”婉月听到这里不禁惊讶不已：“你哥哥也太厉害了吧，真羡慕你！”
“是啊，当时我也很惊讶，感觉我哥哥真的了不起。”
“然后呢？你就不哭了？”
听到婉月这么说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每次想起当时的场景都会觉得特别有趣。
“没有，哥哥跟我一起哭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婉月也是“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这么说你哥哥胸口也有一模一样的烫疤喽。”
“嗯。”我轻轻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了，以前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只是说是烫的，并没有提及其他的东西，更没说起过哥哥。不过念及现在问我的是婉月，我倒也没有想太多。
“那你哥哥呢？练过武，莫非也去了军队？”或许对我们兄弟两有些兴趣吧，婉月顺势将话题引到了哥哥身上。
我沉吟片刻，还是没有回绝她的好奇，但也简洁地表示道：“我也不知道，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或许，或许他已经死了吧！”
“啊？怎么回事？”婉月异常惊讶。
我又琢磨了一下，纠结要不要再和婉月说下去，有些事情终究不是那么有趣的，甚至于我而言很多事情都是悲剧。不过正如婉月之前所说的那样，有些疤终究是要揭开的。
“有一次我们的村子里来了一群土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也就在那一次匪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哥哥了。”我沉声道。
“他是被土匪杀害了？”
“没有，听村里幸存的老人说他被掳走了，而且许多孩子都被掳走了。”
“那你是怎么逃脱的呢？”
“我家后面的山有个山洞，我逃了进去才躲过一劫。”
“那你真是幸运。”
“幸运？”我心头惨笑一声：“算是幸运吧。”
“那次匪患后村子里再也没有往日的生气了，后来我也离开了那里，在外面游荡了一年多，还是没能逃脱被掳走的命运。”
“又遇到了土匪？”
“不，我遇到了军队，然后就被强征入伍，从此踏上了征战沙场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