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松终于挤上了火车,他还像几年前坐火车一样,几乎每次都能买到靠窗的座位,这一次也不例外,甘松喜欢靠窗的座位,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火车慢慢的启动了,就像若干年前,甘松第一次坐上火车离开家乡时那样,夜色是那样的阴沉,如同甘松的心情。那一次,甘松第一次离开家乡奔赴远方,追寻梦想,憧憬未来。这次,甘松如同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未来是那样的迷茫,梦想渐渐褪色,自己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激情。回家的路很长也很短,回家的路很短也很长,这条路,甘松走了好几年,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当遭遇困境和磨难的时候,所有人都可能会离开。唯独家人不会,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火车上的人并不多,甘松对面有一个胖胖的男人,听口音也像是甘松家乡的人。看得出来他也有点孤独和无聊。“喂,兄弟,你是哪里人?也在江州工作吗?工作怎么样?”甘松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工作还行吧,都是给别人打工嘛,工资也就那样。”甘松回复着他。那个胖胖的男人说:“是啊,现在打工也不容易啊,生意也不好做,唉,干什么都不容易。在外打工也挣不到钱,准备回去不出来了,你回去还出来吗?”甘松点了点头,“是啊,待在家里也不容易,到时候出来看看。”
广播里通知要开始查票了,这是坐火车的通行惯例。火车上的工作人员两个一组,两个一组,从车头到车尾开始查票。甘松早早的准备好了自己的车票,一个穿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走到他的跟前,看了一下他的车票。“先生,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甘松自然没有身份证,他掏出了自己的释放证明。铁路工作人员看了一下释放证明,显得有点惊讶,又还给了甘松。胖胖的男人很好奇,“你没有身份证啊?”甘松点了点头:“身份证搞丢了,在派出所开了一个证明,准备回家再办一个。”那个胖胖的男人说:“是啊,现在没有身份证件,出门干什么都不方便。”
甘松想结束这种沉闷和无聊的对话,他伸了个懒腰,向列车连接处的吸烟区走去。他不想多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站了10分钟之后,甘松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趴在桌子上假装困了想睡觉,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想东想西,想想回家要面对家人和亲朋好友,想想因为自己的入狱服刑给家人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其他人怎么看自己的父母,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自己?背负了一生的污点。甘松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也是一个比较重视自己名誉的人。可自己的名誉就这样彻底的被毁了,想一想,心里都有种酸痛的感觉。
可能因为旅途的劳累,甘松有点困了,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只有火车的卡塔卡塔声刺破着夜的宁静。甘松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冬凌一起坐火车,当到了一个站点的时候,冬凌下去买东西,甘松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她。火车马上要开了,他吓坏了,他赶紧跑到火车的车门那里,他问列车员刚才有没有一个女生下来买东西,列车员告诉他这里是个小站,站台上没有卖东西的。甘松说自己的女朋友还没上车,不能够关门。只听到咣当一声,列车员把车门关闭了,火车徐徐开动。甘松发疯一样,顺着火车的通道看着外面的玻璃窗,期待能够看到冬凌的身影,但是站台上仍然空无一人。甘松缓缓的抬起了头,感觉到头沉闷沉闷。也许是火车突然加速,也许是风的原因,车厢连接处的门重重的被关闭了,把甘松惊醒了。
甘松头靠在玻璃窗上打了个呵欠,陷入了沉思。几年前,冬凌回了一趟家,甘松亲自把她送上火车,他本来想和冬凌一起回家,但是体系里不能群龙无首,他们两个必须留下一个主持大局。甘松很担心,冬凌回家了之后不会再回来。冬凌没有让甘松失望,她最终还是回来了。也就是冬凌那一趟回家的时候,冬凌和甘松订了婚。虽然甘松没有和他一起回去,但他们还是按农村的仪式订了婚。甘松是一个传统和保守的人,他认为一旦订了婚,就不单单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也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他们下一步只差了一张结婚证和一个结婚仪式。入监服刑让一切都打乱了,甘松并不怪她。也许冬凌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也许冬凌也在等着甘松,毕竟甘松还没有见到冬凌,他必须要亲自见到她,听她说出内心的话。
经过20个小时的奔波,火车终于进入了甘松的家乡。离家越来越近,甘松的心里却越来越乱,乱成了一团麻。从小到大,甘松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好孩子,也许甘松入监服刑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这件事情却真的发生了。甘松害怕别人那种异样的眼神,他恨不得找个地缝能够钻进去。车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已经开始进站了,当车停稳,甘松提起自己的东西,缓缓地走下去。甘松的家离火车站并不远,从火车站坐公交车一块钱可以直接到村口,交通还是很方便的。这会儿还是下午的时间,甘松还不着急回家。甘松害怕在白天碰到村里的人,所以他想等到黄昏的时间。天色黄昏的时候,甘松坐上了公交车,城市笼罩在夜色中。公交车一摇一晃的驶向甘松的家,甘松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提前在村口等他。终于到家了,甘松看到了父亲,他苍老了很多,甘松心里有一种揪心的感觉。还好,这几年父亲的身体一直还好。甘松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父亲身体熬垮了,自己身在监狱,谁来照顾他?还好父子终于相见。从此之后,自由不再被禁锢,心灵不再受煎熬。回到家,妈妈正在忙碌的张罗做菜,甘松和妈妈说了几句话,然后到了爷爷的房间。爷爷92岁了,身体还可以,毕竟年龄大了,行动比较笨拙。看到甘松,他也是非常的激动,这么长时间甘松一直没有回来,他经常在甘松的父亲面前唠叨。
甘松的父亲告诉了爷爷甘松的事情,爷爷一声叹息。他担心自己的年纪大了,有一天不在了,会看不到甘松。甘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关切的问候爷爷的身体,帮他做一下力所能及的事情。甘松给爷爷铺一下床,爷爷说太脏不让甘松帮忙,在监狱的时候,甘松可以护理一个跟自己非亲非故的人,自己的爷爷自己怎么会嫌脏呢?但爷爷是个要强的人,他执意不肯,甘松只好作罢。
爷爷出生于1920年,17岁的时候就开始出去闯荡江湖,拉着黄包车谋生,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在颠沛流离中遇到了奶奶,后来就成了家,他骨子里是个爱闯荡的人,经常和村子里的其他伙伴们外出谋生,家里多亏了小爷帮忙照看。小爷是爷爷的弟弟,小爷之前有一个妻子,但无儿无女,他把几个侄子看做自己的孩子,侄孙们和他感情也很深,爷爷和小爷兄弟两个的感情非常深。他经常说起那些艰难的岁月,有很多次差点被日本兵的乱枪打死,那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代,他感叹现在的生活好了。
爷爷告诉甘松:“你回来的晚,你小爷死的太冤”。甘松问他:“小爷怎么了?”爷爷只是掉泪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