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那一番动员之后,寨子里就没安静下来过。
午后,寤歌闲得无聊,也不知她从哪拿了个棋盘出来,非拉着姬焱一起下棋。
姬焱住所。
房间里炭火烧得旺盛,让人毛孔都得以舒展。
而屋外却是狂风大作,紧接着又下起了小雨,雨声很大,敲打在屋檐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让人心烦意乱。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在她黑子又被大吃一通的时候,寤歌突然将面前的棋盘一推,棋子移位,已然棋毁。
姬焱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你就不会让下我吗?”寤歌叉手抱胸,脸上气鼓鼓的。
姬焱朝棋篓瞟了一眼,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已经让你三枚了吧!”
“你……”
姬焱这话让寤歌更气了,她直接从坐塌上站起身,胡乱地将鞋子穿上,然后冲到门口把门闩一把拉开。
没了门闩的固定,房门立马被一股大力从外面推了开。
房门大开,狂风涌进,湿冷的雨水夹杂着细小的圆形颗粒毫不客气地招呼在了寤歌的脸上。
而随着房门的打开,屋子各处亦有各色声音响起。
有纸张被翻动的哗哗声,有帘帐被吹动的唰唰声……
眼看着有沓纸被吹翻在地,寤歌赶紧把房门关上,并将插销插上。
“这风真邪门了!这么个鬼天气,他们不会还在寻小幺的尸骨吧?”寤歌边说着边将掉落在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
这一沓纸上面竟都作满了画,这人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吗!
不对,现在并不是感叹的时候。
寤歌视线忍不住朝手中望去。那里,有几张纸不小心被墨汁染了一角。
她心中一沉,心虚地朝身后那人瞟了一眼,紧接着又故作轻松地将那几张污纸夹在了那堆纸的中间,试图‘毁尸灭迹’。
“你画工不错啊!”寤歌心中发虚,不禁夸赞。
姬焱这时候已经从坐榻上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先是瞟了寤歌手上一眼,紧接着又自顾地将房门打开。
顿时狂风涌入。
“快关门,快关门!”寤歌站在一侧,焦急地大喊。
姬焱并未将门关上,反而朝寤歌招了招手,“你过来!!”
寤歌好奇,顺着姬焱的视线朝远处望去。
那里,有大批匪人正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那方向,寤歌很是熟悉,不就是黑风堂的大门所在吗?
“他们怎么全涌到一起了?”看到那场景,她不禁作此疑问。
姬焱没答话,但紧接着的那一幕已经为她作答。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那群匪人后面又出现了八个大汉,这八个大汉肩上都搭着一个圆柱子,圆柱子上系着麻绳,而麻绳则是捆绑在一个乌压压的棺材上面。
他们迎着雨水而来,雨水里还伴着雪籽。
雪籽越来越多,渐渐的,昏暗的天空中有雪花飘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肩头,落在那黑沉沉的棺材之上。
“看来是小幺找到了!”她捂了捂心口,这场景让人有些难受。
“明日蛮人就要来了!”一旁的姬焱突然开口,让气氛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朝廷那边究竟是怎么安排的,你有将消息传出去吗?”寤歌重新将门关上,暂时将风雪抵挡在外。
“没有!”姬焱摇了摇头,脸色不甚好看,“那魅千娘确实没唬我们,我去查看了,这寨子四周确实都被安插了人,我不敢抱侥幸心理。”
“那怎么办?现在这情况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寤歌也难免急了眼。
“只能赌了!”姬焱回答道。
“赌什么?”寤歌连忙问。
姬焱看了寤歌一眼,才接着说话,“赌邹野能成为金甲卫卫长,必不是庸人。”
“他确实不是庸人!”寤歌神情有些许落寞,眼睑下沉,掩盖了她的想法。
姬焱神色也几经变换,最终却是突然一笑,将寤歌手中的书画抢了过来。
“你刚手里就一直攥着这些画,你是喜欢吗?喜欢我就勉为其难地送你几幅得了!”姬焱边说着边随便翻了翻。
这一翻就不得了,除了表面的那几幅外,其他的画作竟都或多或少的浸染了墨汁。
“刚没这么多的!”寤歌张口就是解释。
“你……”姬焱咬了咬牙,嘴角不由抽搐,但他理智到底尚存。只见他努力地勾了勾唇角,反过来却安慰起寤歌来。
“没事,不就几张纸吗?画废了再画就是,你手没弄脏吧?”
“没!”寤歌呆呆地摇了摇头,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
这人今天吃错药了,这么好说话的?
“没有啊!”姬焱一脸笑眯眯的,再开口却是不怀好意,“那就再陪我下几盘!”他指着坐榻上那散乱的棋盘说道。
听到这话,寤歌笑容瞬间消失,但到底是迫于‘淫威’无奈地点了点头。
“算你狠!!”
后面几场不知道是不是姬焱状态不对,寤歌连吃了对方好几颗棋子,甚至有一场两人更是以和局收场。
夜幕渐渐降临,雪花也越来越大,寨子里亦早就挂上了白色孝布。
白雪白幡,天地一色。
因时机特殊,寨子里只得将小幺的葬礼草草操办,仅搭了个灵堂,等明儿天一亮就为其下葬。
黑夜中,因外面大雪的缘故,使得这夜色也明亮了几分。
因不想引人注目,寤歌他们俩特意等众匪人离去才前来祭拜。
灵堂里静悄悄的,只封青一个人跪坐在蒲团上,还时不时地往火盆里烧些纸钱。
听到有人靠近,他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眼神有些许呆滞,精神明显恍惚。
“你们来了!!”他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整个灵魂都飘了起来。
“嗯”,“嗯”,寤歌和姬焱同时应声回道,紧接着两人又各自为小幺上了一炷香。
“你没事吧?”姬焱拍了拍封青的肩膀,轻声问道。
“我?”封青神情一怔,紧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了隔壁那间草堂,“有件事你们并不知道吧!今儿一见到小幺那面目全非的尸首,雄哥直接哭晕了过去。后来他醒了又要来看小幺,我担心他身子受不了,所以就喂他喝了安神药。此时他正在隔壁歇息呢!”
封青用着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话语,讲述着一件不可为世人相信的事,但却没有人打断他。
他们俩知道,以这几日对封青的了解,封青并不是一个喜欢与人谈心的人。
他如今这样,只能说明这人情绪是真的崩溃了。
封青还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平常绝对不会说的话。
“雄哥在上山之前成过亲,还有过一个女儿。起初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雄哥长得健硕,有着一把子好力气,嫂子贤惠,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春耕秋收,男耕女织,快活似神仙啊!”说这些的时候,他眼底满是笑意,只是下一秒就有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这日子可能老天也忌妒了吧!那年,大兴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旱灾,他们一家也没能逃脱掉。”
他泪水越来越多,随即就被自己一把抹了去。
“雄哥他真是坏人吗?我不知道。起初他为了家人活命,他去偷去抢,但就他那智商肯定失败了啊!失败后他入了监狱,而在此期间,他的妻女也被族人拉出去卖了……”
“你知道那群人把他妻女卖到哪去了吗?不是勾栏瓦肆,不是风月场所,是屠宰场啊!他们……他们……”说到这封青彻底崩溃,泣不成声,“他们就为了一袋米粮,就让那对母女成为了盘中餐,讽刺不!”
头颅低垂,埋于腿间,有低低笑声从封青的口中溢出,声音中满是凄凉。
这个时候,安慰反而成了一种笑话。
没人移动,也没人说话,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等着封青自我恢复平静。
几许,封青终于将头颅抬了起来,“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他说着直接站了起来,因跪坐时间过长,腿脚早已发麻,起身时身子忍不住东倒西歪。
姬焱上去扶,被他一把拒绝。
他慢慢走到棺材旁侧,手轻轻拂了上去,眼底满是温柔,“小幺,和雄哥的孩子同岁!”
“雄哥这些年一直活在自我责备之中,他一直觉得当年是他没在她们母女俩的身边,所以才造成了那场惨剧。是小幺的出现,让他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这些年,他亦将对女儿的亏欠全部投入在了小幺的身上。”
“……所以他失控,我理解!而我明明知道他的心结,却还是做了所谓的大局之策……呵!”封青冷笑了声,自我嘲讽,“我封青,也是个无心无情之人啊!”
他说着,直接朝外面的漫天大雪奔去,他一边笑一边跑,神情早已疯魔。
“他没事吧?”寤歌不放心地问道。
“之前或许有事,但现在应该没事了”,姬焱意有所指,他昂头朝旁边的草堂示意了下,那里隐隐有哭声传来。
“你是说?”寤歌欲言又止,姬焱顿时点了点头。
有些心结,说开了就好。
“走吧!我们也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参加小幺的葬礼了!”姬焱拢了拢衣袖,转身就准备离开。
寤歌连忙跟了上去,冲着姬焱耳边悄声嘀咕,“我悄悄跟你说件事哦,今日我又去看二虎子了,那二虎子跟我说了一件事。说这葛天雄在上山之前啊,把他族人全给杀了。我当时还觉得他委实残忍,却没想竟是这一番缘故!”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啊!”姬焱转身望了那草屋一眼,不禁感慨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