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已是深夜时分，树蕨在门前站了好一会，迟迟不肯打定决心掏出钥匙。
三年前，是他一口回绝了父亲的忠告，枉顾那些不义之器，自感自大地决定到外珠闯荡，不再接受任何汇款——安心笃定要以自己的力量打拼。当听到他从外珠打来的电话，已预先拉笑脸安排好一切的父亲气的胡子几乎要吹起来：
“臭小子，世道可没你想象的那么清楚！”
那之后，便是父亲的沉默、母亲漫长的无奈、劝告，并最终以无奈告终。也许是从自己身子里掉出来的缘故吧，母亲也终从最初的担忧转变为嘘寒问暖，大概，是她觉得儿子能靠自己的力量吃饭，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唯有父亲自那以后再没来过电话，即便回家，树蕨也总是见他自己把一人关在房里，父子二人，就过着错开吃饭的新年。
树蕨的父亲在当地经营有不小的产业，虽比不上皇富贵胄，但要使一家人变得宽裕，还算是绰绰有余了。他本安排好儿子在朋友那打下手——或从事别的什么工作——待到时机成熟了，便可把麾下的产业一点一点托付给他，谁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父亲……怎么就不能懂呢？”深夜，父母已睡熟，树蕨拉开房门，将行李提至了门外。父亲的鼾声并没有以前明显了。灼着后背辉黄的厅灯，他深深一叹，将房门掩好。
一双眼睛从门背后就这么凝视他走了好几年。
……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年少轻狂、单顾着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固然好——但并不是意味着怀有这样的愿望就不会撞的头破血流。市场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大波动，先是裁员、股价暴跌，到最后公司到底是不行了。包括他在内的几个合伙人据理力争，但始终改变不了大股东的决意——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最后一天提着东西走出公司，望向正要来贴封条和转租广告的人，他面色空前地复杂。当年，毕业以后，他正是怀着满腹的憧憬行走在这寂寥的街灯下，幻想这繁世千灯，迟早有一盏会属于自己——却没有想到，它又如此轻易地烧燃殆尽。
在那以后，他也试过做一些小产业，也去过很多公应聘，可怎么说呢，实在是不开心。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即便资历过厚，但终究是“失败的资历”。招他去的那些公司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最糟糕的杂事统统丢给他，仿佛嘲笑他似的——看你爬不爬的出来。最开始，他选择忍气吞声，干了好几月。
但终是倦了。
那些大学生的群体早已不适合他这个濒临中年的男人加入——倒不如说，能不被其轻蔑的一笑，便已在平日稀松难得了。他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在车站最后回望了眼梦中的都市——然后，抛弃了所有浮幻繁华。
他几乎是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也许是太过突然，父亲都没预备好住进卧室。正在看报纸的他一瞬和儿子失魂落魄的双眼对视，一瞬间，皱眉和苦涩中传递了许多。
他将报纸一收，发出很大的响声，回了卧室。
……
“儿啊，别担心，你爸最擅长应付这些了，我去求求他，不说什么，让你谋个开心的职务还是没问题的，绝对不会累着你……别看你爹这样，他其实可是很——”
“妈……别说了。”
这几天，父亲依旧早出晚归，即便回来也很少有意将目光投向他——而母亲则是接连不停地说着这些……可以说是“玷污”其梦想的事。可是……有时，他也不由茫然——一个失败者，还有何面目侈谈梦想呢？
第一晚，他躺在那张自己已睡过无数遍、铺整的也与过去一样整齐的、有指尖淡淡烟味的床，隔着斜窗上的玻璃看天空的悠星蓝月，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幸运？他从不是配拥有这种东西的人，所谓“临门一脚”，在树蕨身上大概几乎从不涌现。他人生感受最多的，也只是黑暗的孤独、和恍惚的失意而已。
……古人若此，定会对月邀歌吧？再来点美酒……可惜他并非嗜酒之人，虽想起冰箱里有果汁，但却始终没有动作。
走一步看一步吧。
……
“怎么，想好了吗？”
父子二人终究是会晤了，树蕨在父亲面前，羞愧地发不出声。
“哼……当初都和你这么说了……”父亲依旧是那副不悦的表情，却从口袋中掏出来一张卡。
“这是……”树蕨睁大了眼睛。
“拿着，小子。虽然没多少钱，但起码不会让你饿死了。”
一边说，父亲如丢飞镖般将卡掷到树蕨面前。
“去好好看看吧，在彻底失望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