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一个女人俯身在学校厕所引经的泥沟里喝水。水表面清澈,女人蓬头垢面,她也许渴得要命,并不从水里看见自己,外人看她,像是看一头畜生。
“啧啧,脏啊,厕所冲出来的也喝。”
“癫子脑壳有问题,她才不管那么多,她正是冲着那股子味来的。”
她听见了,大声说:
“我不是癫子,你才是癫子”,便不在理会围观的人,只走向扎了谷草堆的一颗柏树。三伏天,热得人不大想穿裤子,女人东拼西凑来的行头却凑得厚实,加之她本就散开的头发结了痂垢,成堆垂下来扶在脸上,汗水长淌。她仿佛没有知觉,扯下一捆又一捆谷草,用麻绳绑在腰间,宛若行走的小丘。她散发的味道实在复杂,学生们都站在远处观望。有人拿起石头开始扔她,骂了句:
“狗癫子,那是我屋的,不准偷。”
女人果然停下了,用手揉着额头,这一揉就是好久,可石头根本没有碰着她。有人又弯下腰去,女人就急了,她拖着谷草和步子往门口走,门口的人就往后面退,等所有人进来,再关了校门。女人站在外面,扶着门,问:
“为啥子要打我。”
没有人理她,只是骂,骂她疯,骂她臭,叫嚣着让她滚。她当然不滚,眼睛往里瞟一阵,突然找人开口了:“你见着我东儿了吗。”当然没有人看见,她开始抹眼泪,嘴里念念叨叨:“东儿,我的东儿。”
她哭声大了、惨了,老天爷在上面看着她的冤情,天却依旧放晴,没有打雷,也没有下雨。最后是张老师开的门,他缓缓走向她,又缓缓问她:
“咋了,他们打你了?你哭啥?”
“老师,我找我东儿,你见着我东儿了吗?”
“没人看见你的东儿,快些走,不然他们又要拿石头打你了。”
“我找我的东儿。”
“你东儿已经回去了,你也快回去,他在屋里等你。”
知道的人都知道,她是见不着她的东儿了,她的东儿早被狗男人带着跑了。那狗男人迫害她,还夺走了她的东儿,身心饱受摧残的她没受得住打击,第二天就疯了,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记不住,只有她的东儿她没忘,从此见人便问:“你见着我东儿了吗。”后来碰上她东儿一般大的娃,就上去摸人家脸,嘀嘀咕咕:“东儿,我的东儿。”听说,有一回她摸上了某家人的孙,那娃不要命地哭,她就蹲下来安慰:“东儿,不哭,妈给你买糖吃。”
没成想那娃见她鬼般的模样喊得更凶了,惊动了大人。大人闻声赶来,她没走,那女人一脚将她踹倒,然后抱起自家的娃说不哭不哭,又指使男人:“打,往死里打。”男人好心,打算放她一马:
“算了,她也是可怜人,跟癫子较啥劲。”又看着她说:“快走,快走,不走我要打人了。”
她还是不走,哭着嚷着:“把我的东儿还给我。”
男人就怒了,抄了根臂粗的竹棒,在她边上猛敲,大声呵斥:“还不走,老子打死你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