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是陈小东到县人事局报到的日子。
一大早，他就起来了，想到自己就要到县政府办上班了，心情很是激动。站在镜子前，换上了新买的白衬衣，黑裤子，黑皮鞋。
第一次穿的白衬衣，黑裤子的折痕线条清晰。
第一次穿的黑皮鞋铮亮泛光。
镜子中出现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梳着三七开的发型。
发达的胸肌将衬衫称得很饱满。
陈小东挺了挺胸，对自己的形象很是满意。
八点刚过，他就到了政府大院门口。
县人事局在县委县政府所在的大院内，群众统称为政府大院。
海川县政府的院子早在民国时就是县衙，大院内绿树婆娑，巨大的伞盖下，投下处处浓阴。
进入政府大院，前楼正门2株黄榉，榉取“举”的谐音，意思为中举高升，这树在文革中也未遭受摧残，可能是当时只顾文攻武卫无暇顾及，也可能是革委会的老兄不识这个树种。
历经多年的榉树树干笔直，枝杈无数，大概是大院里的人舍不得修剪，任其自然生长。
大院里有5幢楼，分别是县委、县府、县人大、县政协和综合办公楼。县人事局在大院东首的综合楼，是幢60年代建造的房子，和众多的县级部门妇联、工业局、统战部、机关党工委等在一幢楼上。
走在木楼梯上，脚步声咚咚直响。陈小东屏住呼吸，尽可能把脚步放轻。二楼东侧是人事局地盘。
进入组织人事科的门，里面声音喧哗，十分热闹。
几个人正围在一起起劲聊天。见到陈小东进来，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聊天。
“请问，报到是在这儿吗？”聊天的人静下来了，但没有人搭理他。
陈小东又问了一遍。鼻子上方有个雀斑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报到的。”陈小东说。
“介绍信呢？”那女人问。
陈小东递上学校里开的介绍信，那女人对着介绍信看了五分钟，脸上一反刚才聊天时的眉飞色舞，没有丝毫表情，“你叫陈小东？”
“是”不知怎么的，陈小东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祥。
她打开桌上的一本本子，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看下去，然后抬起头，看了看陈小东，又看了看介绍信。
“你的分配去向是桃源镇桃源造纸厂。”
“啊！”陈小东大吃一惊，桃源镇是海川最远的乡镇，离县城有30多公里。“不是县政府办公室吗？”
“不可能。局长给我的去向表上是桃源镇。”
“可当时黄辉主任答应的呀？”他很不甘心。
“那你去问黄辉。”那女人斜了他一眼，“桃源造纸厂是乡镇企业，你的人事关系就挂在桃源镇政府。8月15日前报到，逾期不报到，后果自负。”
说完这些，她刷刷几笔，开好了介绍信，递给了陈小东。
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直冲头顶。陈小东看着介绍信上的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桃源镇桃源造纸厂。
“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他仍然不相信。
“不会的。我们这分配去向都核对了好几遍，怎么可能会错？”中年妇女十分肯定。
见陈小东依然站着不走，她抓起东海日报低下头看起报纸来。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不亚于参加高考复习的学子。
刚才聊天的人一见这情形，都走出了办公室。
这种事，他们碰到的多了，已经不足为奇。他们知道，这时候沉默，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陈小东呆呆的站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手里的介绍信明明白白写着桃源镇桃源造纸厂，白字黑字，清清楚楚。
他还想跟中年妇女说是不是搞错了，可看她的样子，估计说了也白说。
陈小东步履沉重地下了楼，大院里知了叫得人烦躁。
刚才的经历仿佛是一场梦，实在是难以置信。他决定去县政府办公室找黄辉主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县政府办公室就在综合楼后面，西面单独一幢小楼。
摸到二楼上，找到主任办公室，门关着。敲了敲，没动静。
有个头发梳得十分齐整，微微有些肚子的中年人走过，看见他，问，“你找谁？”
“我找黄辉。”
“黄辉调走了，到加海市司法局任副局长了。”中年人说完就走开了。
陈小东这下彻底懵了。县政府办他唯一认识的就是黄辉，他不在，就谁也不认识了。
从政府大院里出来，陈小东脚底仿佛踩着棉花，站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摩托车、行人显得多么虚幻而不真实。被沮丧和愤怒包围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一辆吉普车在他身后刺耳地鸣着喇叭他也没有听到，司机摇下车窗大骂，“你他妈的找死啊！”
他仿佛也没听见，只是瞪了大的眼睛呆呆地看了看司机。司机被他看得恐慌起来，赶紧把车开走了。
陈小东在街上走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需要不停地走，机械地走，似乎停下来就要爆炸。
他从吉水路走到勤俭路，从勤俭路走到朝阳路，从朝阳路走到枣园路，从枣园路走到岳庙路，从岳庙路走到苇塘路，从苇塘路走到新桥路，从新桥路走到海滨路……。
烈日的暴晒下，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水。
走到长潭路时，脚已不是在走，而是在拖了。路边有一家卖冰镇绿豆汤的小店，陈小东拐进去，坐在靠窗的凳子上。
“一碗绿豆汤”他喊道。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给他端来了一碗绿豆汤，他一口喝了下去。“再来三碗。”陈小东说，女孩从大号的铝锅内盛了三碗，端到了他面前。
这天，他在这家店里一口气喝了10碗绿豆汤，竟然没发现这汤是温的而不是凉的。
那个马尾辫女孩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当他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出门时，并没有感觉到背后有关心的目光盯视着他，一直到在视线中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