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把兴国作分宜(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三十二集
朱七、道长、吕芳轮番说了半天,对面的严嵩、徐阶却好似稳坐钓鱼台一般,都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道长心中怒火渐升,提高了声量,指桑骂槐地冲着朱七吼道,“锦衣卫是拿人的,案子审都没审,你凭什么就这样把这个案子定了?”道长分明是在问严嵩,拿人断案的是锦衣卫,案子审都没审,你严嵩凭什么提前好几个月,就把案子给定了,这特么像话嘛。吕芳也是一脸急切地催促到,“回话”,话音未落道长又追问了一句,“谁在你那里说了情了”,这话依旧是在问严阁老,区区一个齐大柱,也值得内阁首辅亲自揭发检举嘛,通倭案到底是谁给你严嵩出的馊主意,不会又是你家那个熊孩子吧。道长连番追问之下,精舍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朱七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道长,愣了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喊了句“奴才该死”,额头运足了劲直接磕在了青砖上,“啪”的一声那青砖竟然碎成了几块。
这突如其来的功夫表演,让所有人都心中一惊,纷纷转头盯着朱七,吕芳撒开手里的帷幔,直接跑到朱七跟前大声吼道,“你...你...,你反了天了你,来人”,两个小太监急忙跑了进来,吕芳用手点着朱七说道,“把他押到,陈洪陈公公那里去,听候发落”,吕公公也是真急眼了,心说,朱七你好好念台词儿就行,怎么还能擅自给自己加戏呢,你这是磕头还是示威呢,赶紧闪一边去,万一真把严阁老给惹急了,小心自己变成下一个沈炼。两个小太监抓着朱七的双臂就要把他拉走,道长却是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碎掉的那块青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用不着,无非是把朕这座金銮殿拆了嘛”,朱七的头再硬,也磕不碎几块砖,真正能拆金銮殿的大佬,此时就坐在对面的暖坐上。严嵩、徐阶闻言,这才老大不情愿地站起身,依旧是一言不发,道长眼中闪过一缕寒光,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道,“拆了金銮宝殿,你们各人也分不了几片瓦去”。讲道理,严嵩、徐阶、吕芳谁也没本事去拆道长的金銮殿,不过偷摸揭几片瓦走,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南下巡盐的200万两银子,还有从沈一石那里分走的1000万两银子,这么多的银子,何止是分走了几片瓦阿,怕是连房梁都给顺走了。
朱七磕碎了一块地砖,道长撂下了两句狠话,徐阶、吕芳急忙跪倒在地,严嵩见状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缓缓跪了下去,这拆了金銮殿分瓦的事儿,严世蕃带着一众严党,确实没少干,道长今天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严嵩也是自知理亏,好在海瑞通倭的事儿,严阁老本来也没打算再继续深究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卖道长一个面子呢。见众人都不说话,朱七挺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道长,情真意切地说,“奴才无状,犯了天大的罪,奴才这就自行去东厂,听候处死!”朱七虽然学历不高,但却是粗中有细,顶撞严嵩最多算是“无状”,不听道长招呼,那才是犯了天大的罪,如果磕碎精舍一块砖便是死罪,那些上玉熙宫揭瓦的鳖孙,岂不是要诛九族了。朱七是话糙理不糙,每个字都说进了道长的心坎里,道长听完也不禁一个莞尔,嘴角挂着欣慰的笑,语重心长地安慰道,“砸碎一块砖,与天什么相干?朕也不要你死,这块砖朕也不换,朕还让你去审那个齐大柱,与海瑞有关办海瑞,与别人有关办别人,如果与任何人无关,就把那个祸根除了,让他过了小年,腊月二十三朕等着你顶着块砖,来把这地补上。”
无论是砸碎一块砖,还是分走几片瓦,都与天不相干,道长也不会计较这几个小钱,砖碎了便补转,瓦少了便加瓦,无非就是破财免灾罢了,道长既不想倒严、更不想杀人,以上这些瞎话,道长可是专门说给严嵩听的,为的就是安严阁老的心。朱七对通倭案是个什么意见,想必严阁老刚才也听清楚了,道长安排朱七去审齐大柱,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了,案子审到最后,大概率就是与任何人都无关,让齐大柱安心地过完最后一个小年,腊月二十三就把这个通倭案给结了,也好让严党他们安心地过完最后一个大年。道长真正想除掉的祸根,其实就是严党,砖头碎了就要补,首辅老了就该换,过了腊月二十三,差不多也该准备倒严了,只是这些话道长不方便明说,只能委婉地告诉朱七,过完小年,记得顶着砖头来玉熙宫补地。
望着道长那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朱七心中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喜上眉梢地说了句,“奴才,谢万岁爷隆恩!”,重重磕了个头,这才兴冲冲地转身迈步离去,朱七心里明白,道长留给齐大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正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通倭的案子要审,大柱哥也要接着杵,总之七爷是得抓点紧了。盯着朱七逐渐远去的背影,道长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瞟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众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朕都不惊,你们惊什么?好了,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实话实说,朱七的铁头功也就那么回事儿,真正吓人的还是道长说的那句话,敢拆了金銮殿分瓦片的主儿,若是让他逐了凌云志,怕是要笑黄巢不丈夫了。
众人心怀忐忑地直起身,吕芳急吼吼地轰走了一旁看戏的两个小太监,道长则是笑着调侃道,“你们家里的人,是不是也这样淘气啊”,一般小孩子淘气,都是家里大人没有管教好的原因,似朱七这般年纪的壮汉,竟也敢当着严阁老的面调皮捣蛋,自然是道长跟吕芳在背后撺掇的。徐阶低着头弯着腰,呢喃着应了声“是”,严嵩则是面无表情的一言不发,道长见状故作大度地说,“浙江那个人通倭的事,你们也都听见了,让镇抚司去审,无论牵涉到谁,这次朕绝不姑息”,有一说一,道长把这通倭的案子交给朱七去审,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绝不姑息,可这朱七又是如此的淘气,到时候怕是连齐大柱的媳妇儿,都未必能牵涉到,就更别提旁人了,道长这已经算是明摆着在拉偏架了。
“徐阶”,道长顿了片刻,又扭头冲着徐阶说道,“奏请朕调海瑞去严阁老家乡的奏本,就是你的学生赵贞吉上的,你说,这个海瑞还能用吗?”道长刚拉完偏架,又原封不动地把赵贞吉的球踢给了徐阶,徐阁老满脸尴尬地沉吟了一瞬,若说这海瑞能用吧,自己岂不是比刚才的朱七还淘气;若说这海瑞不能用吧,赵贞吉那里倒无所谓,裕王那边又该如何交代。一时间,徐阶只觉得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嗫嚅着说道,“至少在审清通倭情事之前,此人要革职待查”,徐阶不愧为一代太极宗师,并不正面回答道长的问题,而是理直气壮地把球又踢给了审案的朱七,海瑞这人到底能不能用,这个问题徐阁老现在也回答不了,毕竟通倭案审都还没审,鬼知道这海瑞是不是倭贼的同党,总之先让海老爷停职检查一段时间,观一观风色再说。
徐阁老这回答显得有些投机取巧,道长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瞟了眼严嵩,阴阳怪气地问道,“严阁老,这样办这个案子,严世蕃满意否”,有一说一,要说淘气,严世蕃可是比朱七淘气多了,齐大柱通倭一案,一准儿是出自他的手笔,而且这厮不久前还黑了道长100万两银子,要是没有他爹拦着,这熊孩子说不定还真敢去玉熙宫揭瓦呢。道长可是独治天下40载的圣明天子,他老人家定下来的事情,竟还要画蛇添足地多问一嘴,“严世蕃满意否”,这分明就是在狠狠地扇严嵩的脸,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严世蕃成了今天这幅熊样,严嵩肯定是难辞其咎,当爹的不管孩子,社会自然会替他管。严嵩面沉似水,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坦然答道,“回皇上,臣以为通倭这件事,与海瑞毫无关系,臣同意赵贞吉的提议,让海瑞去江西分宜任知县。”就算没有道长今晚的旁敲侧击,针对齐大柱通倭一案,严嵩也已经打算偃旗息鼓了,如今正好是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严阁老索性大大方方地表态,通倭案与海瑞无关,并且同意海老爷去江西分宜任知县,也算替徐阁老回答了道长刚才的问题。
严嵩之所以在通倭案上主动让步,是因为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始终萦绕在自己的心头,道长对严党愈发地不满,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严阁老唯一拿捏不准的是,道长对严党的忍耐是否已经到了极限。在严嵩看来,眼下道长的态度,是有些阴晴不定、暧昧不明,虽说总体上偏向清流那边居多,但也未必就会主动出手倒严,严阁老的当务之急是要带着严党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而不是死咬着通倭案不放,进一步地挑衅道长、刺激清流。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有时候放过别人,其实也是放过自己,更何况如今的严党,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能守住己方高地就不错了,严世蕃还想着去野区团战反杀清流,这不是扯淡呢嘛。
严嵩话音刚落,道长点点头,由衷地感慨道,“严阁老这是在给朕的面子呀”,又冲着吕芳说道,“吕芳,海瑞是朕的儿子向吏部推荐的,你向裕王传朕的口谕,严阁老给他面子,这个海瑞朕也不再追究了,叫他往后不要再向吏部胡乱推荐人。”在大明朝,严阁老从来只卖道长一个人的面子,道长让吕芳传口谕,一是借严嵩敲打裕王,二是在暗示严嵩,你给我儿子面子,我自然也会给你儿子面子,这年头,谁家里还没有几个淘气的熊孩子,大人不会跟孩子过不去,咱们老哥俩彼此彼此,勉为其难、互相理解吧。严嵩斜着眼,不满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徐阶,吕芳忙不迭地答了声“是”,道长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江浙是朝廷赋税重地,海瑞不能再在浙江待了,调江西,距分宜两百里有个兴国县,那里的百姓很苦,就让他到那里去。徐阁老,你明天就写票拟,告知赵贞吉。”
道长端的是个讲究人,严阁老给裕王面子,不追究海瑞通倭的事儿;道长也给严世蕃面子,不再提那200万两银子的事儿,海瑞跟严世蕃携手并进、双双过关,两个老父亲相敬如宾、心照不宣,而且道长还极其贴心地把海老爷调去了江西兴国,这兴国知县权当是个添头,一并算作人情送给了严嵩。道长这人不仅腹黑而且心眼还小,海瑞一封奏疏就黑了他100万两银子,明面上不好出手,暗地里肯定得赏海老爷点什么才行,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上千个行政县,道长偏偏把海瑞发配去了兴国,离着分宜才200多里路,就是让海老爷看得见却摸不着,故意膈应人玩的。兴国还“恰巧”是个贫困县,条件肯定是比淳安差多了,既然海老爷放着好好的知州不做,那就踏踏实实地去兴国扶贫吧,平日里也少掺和点朝廷的事儿,争取早点让兴国的父老乡亲们,每日能吃上三两五钱米,这才是海老爷的本职工作!
道长脑补着海瑞接到调令时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阵暗爽,暗暗道了一句,“活该,死去!”,徐阶低头答了声“是”,精舍陷入了一片寂静,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之中还带着一丝尴尬。道长忍了片刻,忽然觉得心中阵阵烦闷,眉头微皱,长叹了一声“闷啊”,挥了挥手站起身,自顾自地朝门外走去,吕芳抢先几步跑去叫人开窗,严嵩、徐阶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道长身后。一个“闷”字,就是要把严党众人的心框在门里边,这颗心被框柱了,自然也就心安了,等道长真正动手倒严的时候,再把这颗心从门里取出来,狠狠地插上一把刀,便是一个“必”字。道长静静地立在廊中,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雪,一身白色的道袍随着寒风肆意飘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严嵩、徐阶在风中站了片刻,见道长无话,便默默地转身离去,两人走了不到十步,道长忽然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严嵩的背影,眼中闪着点点寒光,正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阁老,且行且珍惜,一路走好啊。
严嵩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家府邸,两个管家伺候着换了身睡衣,搀着他走到床前,两个暖床的年轻婢女掀开被子,伸出两双玉手,缓缓扶着严嵩坐下,严嵩双眼微闭,有些疲惫地问道,“鄢懋卿带来的那个昆班,都歇了吧”,“禀阁老,都歇了”,“让他们都起来”,严嵩吩咐了一句,那管家有些不明所以,试探着问道,“阁老,是不是今天晚上,还想听他们唱几曲”。严嵩闭着眼,一板一眼地说道,“带上行头,拿我的帖子,用轿车都送到徐阁老府上去”,那管家暗自吃惊,小心翼翼地问,“阁老的意思,这个班子送给徐阁老”,毕竟是20万两银子买的戏班子,严嵩拢共也就听了一晚上戏,就这么送了别人,确实有点可惜。严嵩无所谓地说了句,“徐阁老是江苏人,他比我更爱听昆曲”,徐阶爱不爱听昆曲无所谓,主要是这二十万两银子的礼物,务必要让徐阁老笑纳。鄢懋卿南下巡盐这一趟,可谓是收获颇丰,总不能光让严世蕃他们吃肉,不让徐阁老喝汤吧,江湖规矩是见者有份,可不能让道长觉得,严党这帮人只会吃独食,毕竟天下乌鸦一般黑,所谓严党、清流,本就是一丘之貉,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