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宿命
沈瑜请假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孟婷婷,当天晚上她就拉着许光年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公寓,看着她手上身上绑着的纱布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总受伤?”声音里带着点哭腔,许光年这回没有乱吃醋,“你要不搬过来和婷婷住几天,我住客房好了,不然她不放心。”
孟婷婷在边上猛点头:“你这肯定是水逆月,诸事不宜万事不顺,还是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吧。”闯空门、手受伤,现在又是被混混抓了,简直就像是走了霉运。
沈瑜有些犹豫,她第一反应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沈忘尘知道吗?”孟婷婷问,其实她有些犹豫,既希望沈忘尘代替她照顾沈瑜,又因为认识时间太短对他有些不放心。算了,先把人强行带走再说:“就这样,先跟我回去,晚上换洗衣服总得有人帮你吧。”
沈瑜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至于沈忘尘,他的确不知道,他是看到了朋友圈里孟婷婷发的那条水逆退散才知道沈瑜又出事了,打了电话问了她本人,得知她还算安好才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沈瑜,反而是回了一趟冥府。
冥府如同以往那般雾沉沉的一片,沈忘尘没有心情看黄泉岸边漫天的曼珠沙华,他直接朝着冥王的后院而去,这个时间,他应该在那里。
后院的门无风自开,沈忘尘走进去,冥王仍旧在院子里看着那棵高大的月桂树,都看了几千年了,却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你怎么回来了?”他回身看着沈忘尘,衣袖一挥面前就出现了一张楠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还有一壶新泡的茶,他也不急着听沈忘尘的回答,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茶。
沈忘尘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暗自压制着那根将要崩断的名为理智的缰绳,太阳穴两边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仿佛是要生生将他的思想从脑海里抽离鞭打,就像他先前用鞭子抽打恶鬼时那样,将他的意识撕裂成几瓣。
“你冷静点,”冥王指尖轻点,一杯茶水飞到了沈忘尘的座位前,显然是给他的。
“我明明可以看到凡人的寿数,为什么看不到沈瑜的?”沈忘尘没有坐下来,他站在那里,很是焦急地等着冥王的答案。
“你听过医者不自医吗?或者我换个说法,算命的相士窥探天机,测算寿命、姻缘、福祸、风水,可有两种情况不算。”冥王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细细看了看茶汤,摇晃两下抿了一口,“命格太强不算,与自身相关不算。你也可以理解为算不出。”
沈忘尘心知无法催促,索性坐在了他对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牛嚼牡丹,’冥王的心里只有这四个字。
“你的情形和相士又有何不同呢?”此言一出,沈忘尘顿时有些不解。
“冥王此话何意?”他不是相士,也不窥探天机算人寿数,“莫非……”
“正如你所想,”冥王肯定了他的猜测,为自己添上茶:“你不是阴帅看不到凡人寿数,判断福祸也不过是根据他们额间的黑气是否浓郁罢了。”
“可是我没有看到沈瑜的额间有黑气,她却频频受伤,甚至身处险境。”这一次还是警察到的及时才死里逃生。
“因为你啊。”冥王放下茶盏,漆黑睿智的眼睛对上沈忘尘的双眸:“因为你出现了。”
“因为……我?”沈忘尘的脑海里突然涌出来许多记忆的碎片,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最后火光一片,往事一点一滴地在眼前重演,难道这一次,也是在重蹈覆辙吗?
冥王今日许是心情不错,难得有耐心为他解释了一番:“你是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生来与死亡比邻,仙灵之身却是鬼灵之魂,平日里与常人无异,一旦动情,你的七情六欲活泛,有了分明的喜怒哀乐,这也意味着,你的灵气将不受控制,哪怕你竭力收敛气息,灵气仍会溢出,这对凡人来说,无异于是催命符。”
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可闻,落到沈忘尘的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所以,我不能靠近她,是吗?”他期盼着能从冥王的嘴里听到‘不’这个字,从未如此真切地期望过。
可惜没有。
浑浑噩噩地从院子里走出来,沈忘尘如同一个盲人一样迷茫地走在黄泉彼岸,路过的白语和他打招呼也视而不见。
“他怎么了?”白语戳戳身后的墨言,墨言给他看了一个‘你问我我问谁’的冰块脸。
他孤独地坐在黄泉彼岸,看着套着锁链的孤魂野鬼一个个被阴差们锁来排队喝孟婆汤,被黑雾笼罩的黄泉风平浪静,偶有几声鬼叫也被吞没在冰凉的水里,鬼手像水草一样从河中伸出来搔首弄姿,却被猪队友们无情地拽回水里。
彼岸花似乎感受到他的失落,一朵朵伸长了脖子靠向他,贴着他的后背轻拍安抚,静静依偎在他的怀里,乖巧地蹭着他的手掌心。沈忘尘却突然有种想把它们烧毁的冲动。
他的脑海里不停的回放着冥王说过的话。
“你注定不能与凡人靠近,这是你的悲哀,也是你的宿命。其实不只是你,冥府中人都是这般,也难怪世人描述我们时常用死气沉沉一词,与我们走的太近,可不就是濒临死亡。”
濒临……死亡……
这两个词不停地在脑海里重现。
恍惚间似乎看到红色的血液流淌,她渐渐冰冷的尸体被风雨淋湿,他却无法靠近,被人不停地往后拽,就像是硬生生地想把他从她的世界抽离,连尸体都不肯给他。
哒哒哒的马蹄声朝着这里冲了过来,一群人包围了这里,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身体。
南江市正下着倾盆大雨,斗大的雨点儿落下来,砸在玻璃窗上叭叭直响。沈忘尘走在雨中朝天空望去,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雾蒙蒙的一片。冰冷的雨水砸在水泥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步履匆匆的行人一脚踩碎了它,它报复地跳到他的裤脚,染湿了一片。
“妈妈,这个哥哥怎么不打伞?”旁边有个小孩子搂着妈妈的脖子问,妇女急匆匆地看了一眼淋成了落汤鸡的沈忘尘,“可能是哥哥忘记带伞了。”
小孩子懊恼地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可是我们只有一把伞,不然就可以分给他一把了,哥哥肯定很冷。”妇女没有回答他,只抱着他小跑着从沈忘尘身边经过。在雨中待的时间久了,孩子容易感冒。
偶有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沈忘尘,也懒得说抱歉就疾步离开,被撞到的他似是毫无知觉,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雨滴从他的额头处滑落,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肆无忌惮地亲吻着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