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疲惫通道
这是一则养生故事,或不如说,是传授一种放松的技巧。
未必有效,毕竟我也是昨晚偶然时发现,各人的筋骨又由神配了不同的线码,搭配起来未必合身。不过,授之,即便只能帮助到一个人,这一切都有了意义。
平躺在凉席或软垫上,放松身体,双腿平伸。两手并拢叠握在头部上方约十五公分处,挺直脊背,手指和脑袋则放松下来……这样就可以了。如果顺利,可能得到一种疲惫被疏导的欢愉。
其时,就和汗水一样,你能鲜明觉察到疲惫由内而外自身体渗出。不可中止或打断动作,不然疲惫会转瞬回来。没有密密麻麻的电流,没有什么在血管中实实在在地淌动——唯一能享受的,只是疲惫有如实质般输出的快感。是的,我感到,它就逐渐蓄积在那弓起的背部,凝涎下滴。
一觉起来,精气神果然好。
(二十八)雅
《诗经》中取《雅》为宫乐,大体上有别于盛流民间的《风》和祭仪祀享的《颂》,尽是贵族大夫们的享乐之乐,近可等于后世的“词”。不过今天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有关“雅”本身的“雅致性”这一点。
古人行礼,有许多繁缛盛节之处,一些值得批判,但一些简化后,也可约略为人前的客套,至今芳流。许多地方至今尚有饮茶拘礼的传统,不少举动,少了一样便将被责骂,是冒失不得的。此法后经流传,在日本有“千家”之流美,只可惜于泱泱中华,太多传统,却已为湮灭。
今日要谈的便是这失去的一处。
古人除姓氏外,往往还设有“字”和“号”。虽然于不同时期、不同政策下许多人可能丧失其中乃至包括名和姓的大部分,但至少流欢千古的文人大夫们,都会安上这么一两个看似多余的称谓。许多古人的名字本是俗气的,可一换成号,就雅的多:譬如孟德之于曹操,玄德之于刘备。虽然你可能觉得“备”和“操”本身就没那么粗俗了,但实际上,这是名字中仅有两字的功劳——不仅读起来顺口的多,写作时也顺畅的很。这是古今作家都喜欢选择主人公为两字名的一个重要原因。
且不说古人,论论现在罢!我们父辈那一代,大多并无多少读书的机会,所以命名时的偏颇是不该指责的——可难道现在的人取名就很好了吗?非也。命名同样是一种创作,且在初期尤其困难。虽说不是每个名字都必须如诗文般掺杂典故才华美,但凭空想造一些好听又引人遐想的名字,又委实不易,如何做到呢?
我有一计:那便是字或号还在就好了。字嘛……虽然不能改,但至少会沾些经史子集天时地利,要是本名为“狗蛋”“铁牛”之类的,换上字来念也优雅的很。况且,号可任意定,待长大了,读了一些书,取个喜欢的名字为号又有何妨?
“……你叫李铁蛋?”
“错了,荻花树主人是也!”
看吧,不挺神气的。
也许有人反驳:现在不是可以改名字嘛,要是实在不喜欢,去改一个就是了。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如今已不是那么封建的年代,但只要名字不太离谱,我想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还是有感情的。仓促去改,哪里能成?
所以说,还是字和号存在就好啦。大家彼此称谓间,写作重复叙述间,都可多一点别样的亮色——虽说,对读者和后世考证者来说是一种负担就是了。不过嘛……字和号终归消失了,这和某一不可回避的大问题有关,故也只沦为陈久的遗憾。
(二十九)圣迹
睡不着,睡不着,睡者,不着也。
云之上在床头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决定起身。头脑里的芜杂思绪,阻碍了继续睡下去的愿望。
不过,还是好困。这是头疼事。细想起来,他从前就没有午睡的习惯,都拿来看一些闲的不能太通俗的书,再强忍着疲惫在下午的课堂上监督眼皮打架。这样很不好吧,当然不好。现在想来,当初浪费了大多学习上的精力和效率,但惜意志力的锻炼是从中的收获之一。
收拾东西来到图书馆,坐在桌前,提水壶的时候,他忽而注意到自己的手腕。哎?什么东西引住了视线。
他看着右手腕间的静脉。皮肤的沉睡下,它们那犹如褪色蓝宝石般的“Y”字符光若隐若现着,在此刻是如此透明——我有皮肤以外的颜色,他忽然这么想:起码,是本不该属于人体表面的、曾经璀璨过的颜色。
儿时,他也曾像这样数百数千次盯住手腕,每一次都忍不住停留。为什么会这样呢?皮肤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这种颜色……好漂亮,就和我的其他部位都不一样?一次次都是这样的思考。
也许,这便是生命的溢彩所在吧!主啊,感谢你的赐福!
(三十)迷失
正如牵灯引路的门徒,逐渐消失于海中……
四年来,我有过许多梦,有的关乎我,有的则关乎更大。该信任什么呢?该抉择什么呢?只有一点是永世不会错的:那就是这个世界在永恒变化,过往一时一地的理论,不可被盲目地信奉推崇。疲倦了。
再一次理解到了人与人之间思维的距离。果然,纯粹圣洁、高尚的情绪和人格在一些人眼中是不存在、乃至不值一提的。虽然我生命中痼有人性的至暗,不配列居此道,但我……至少看到了有人走在我无法走在的道路上,看着他们幸福、追求,继而无怨无悔(真的吗?)度过这一生。至少,我相信他们对理想的态度。
但遗憾的是,当代许多人眼中,这种信仰,这种相信信仰的可能性,都如暗潮底遗失的潜流,早就瓦灭于逝动的泥沙了。他们单是连这种可能性也放弃。
原因么?自利、利己、傲慢和反智。人们总是惯于虚饰自己的强大,而断然否认知识上的空缺。我为此犯过不少错误……下过一些无谋之断,醒转过来时,甚至连当初的话都未能记清。可这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明明该是铭记一生的愧疚啊!
……我自身也有许多诹待完善的劣根,这是由一些优越和偏执喜悦的情绪酿成的。即便我近几年以来的人生都在竭力避免这一点,但成长路途中,我终究没能在迷途时醒悟、时时都及时地醒转过来。为此给别人造成的困扰,都是我待将修行的证明。
但一切总归在向好。起码我不认为这是好事,没有继续以此为荣耀,另外……进行着另一种意义上的赎罪和苦修。我以为这是幸福的,也愿意长久地进行下去,但是,某些人真的值得大家这么做吗?
世界需要一只铲平一切的黑手,一个威慑万物的声音。
这就是我身为人的绝望——非此不可。
(三十一)浅滩初美
久违来到农村,尽是乡土气。
对我来说,尤其钟爱的地方必须有水——海很好,江河亦然……可要有小溪就再好不过了。我钟爱闲静。
从竹林中钻出,寻一阴凉处的小石坐下,手脚尽可沉于溪水中。正逢暑日,泉涌清凉,偶尔调皮地翻开一整块石头,还可看到螃蟹和鱼虾在下方愤怒地抗议。
……不会有蛇吧?我忽然打了个寒颤,回头看一眼牛蒡丛。希望没有。
大约十五分钟后,溪对面那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听起来和春游时很像。果不其然,附近村里的孩子们毛手毛脚、蹦蹦跳跳来到了这里,见到我时,吃了一惊,有那么几秒相互张望不知所措。我和他们笑着挥一挥手,一会后,他们也终于放下戒心,一哧溜来到溪边:一些人泡脚,一些人则泼戏和淌起水来。
他们彼此有说有笑,脸上都是那种最该属于孩子的笑容、褶皱和缺牙棒。笑的真憨厚啊。一时我竟入了痴,此时,就算被螃蟹或毒蛇突袭肯定也毫不在意。
不过,他们没靠向我,我也只是在这边看。过了一会,另一些女孩子来了,其中一个像是头头的女生露出和几分钟前一样的呆愣,我同样以微笑解之。
那是一个漫长的午后……恰逢假期,作业想必都写完了吧?不,这话太不应景。总之,他们就在我对面嬉戏起来。某些孩子起初还很怕生,最后却欢欢融融聚到了一起。甚至有孩子因捉蝴蝶忘了禁忌,不小心淌到我这一边。但现在,我却仿佛不存在了。
真好啊……没有性别、猜忌、忧虑的世界……我陷入冥想。孩子们还没接触多少知识,却是以这么一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去应对自然和生活。这样是不是更好一点?许多人一生幻想的梦之国度,是否只是童年中的某些瞬间?
恍惚中,我只感到巨大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