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遗族
各位警官先生
敬启：
我的人生没有经历过地震，哪怕片刻的也没有。即便我生活在一个地震多发的国家，即便每天周围都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悲喜剧，我也从未被动摇过。
就在几个月前，巨大的地震袭击在距离这个国家数千里外的大海中，震幅之大，足以远远波及到这里。当时我正在沿海的酒店度假，享受着父亲给我带来的一切优渥与荣华，正品着红酒来感受大地的震动。
没错，我从未挣得过任何值得骄傲财富，只是凭借好运，在需要的时候去到需要的学校，找到需要的工作，再得到一笔父亲给我的一生也花不完的财富而已。我自认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只是希望稍微奢侈一点地度过这一生。
哦对了，我是一名外科医生。
地鸣传来时，虽然正处平地，我也先随人潮逃到附近空旷且偏高的地带。已经有很多人抢先挤在那些山头上了。我原先所处的那块大地已开始龟裂，恐怕地震再剧烈一点，它们便会随那些色彩斑斓的遮阳伞和折叠椅一起跌到山崖下。
光是幻想到那一幕，我体内的肾上腺素都加速分泌了起来。
大地每一次颤动，我身旁的人们便传来嚎叫。而在灾害短暂退却后的余震中，看到迅速退去的海水，他们的惊惧声更为激烈了。通往市区的公路已经密布有弯曲的裂痕，但很多人还是当机立断要开车回去。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在余震中随盘山公路碎裂的山石一起被长埋于深涧中。
我没有走太远，只是收拾好行装，打算到最近的镇子去避一避。劣质酒店还没来得及提价——又或者真是好心人呢？我真走运。
周围都是闹哄哄一片，每次余震，尖叫声都把我从闭目中吵醒。什么啊，噢……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海啸。和很多人拥挤着黏在一起，看到从远方隆起的浪涛汹涌冲破了都市的防线，并将眼下的一切吞噬殆尽。我从这时起有了一种观摩别人表情、更恰当地说是“不安”的兴趣。
有一些人看到自己的车被冲走，怒吼；有一些人看到自己的朋友没能来得及逃脱，振臂；有的人则看到水一波波冲刷着墙壁，我们这栋楼好像也摇摇欲坠了——这时所有人都惊呼起来。“恐惧”这种情愫仿佛从他们那里将一种能量传递给了我。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人生中品味到所谓的亮彩所在。
在那以后，我也经历过许多灾难：也许同样是在大会议厅里遭遇地震，又或者远远眺视火山喷发和海上的飓风……自然的力量和人类的渺小于我真是心旷神怡，若我成为神的话，一定会为这可以随意拿捏他人命运的权力而欢愉吧。
哎…？也正是从那时起，我脑中闪烁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最开始是蚂蚁、蜗牛和虫子这种可以轻松杀死的东西，再到猫、狗和更大的猪、牛……上至电击枪、巨斧，下到一双板鞋，这种亲眼目睹和蹂 躏生灵至死亡的感觉让我兴奋不止。我非常留意它们死去时的神情，做的久了，也真的如死神般可以把握到它们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多么的渺小啊，生命，原来也只是如此微茫之物。
可是，我一直有一种不得满足的感觉，很长时间里，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最后，我在这股焦躁的驱使下杀害了自幼陪伴我长大的雪熊犬。看着它信任地喝下我为它准备的安眠药，又信任地在昏睡中被补打了镇静剂和麻 药后，我用斧头和砍刀劈下了它巨大的头颅，滚烫的血液一下子从它的身体中喷到我脸上。我心里有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更多在想：
——好奇妙。都睡得那么安静了，体内的血液还在滚滚流淌呢。
我在原地待了一会，不久，听到巨大的响声后的妻子保护着女儿从房门里跑了出来。看到我满脸的血红，和对向她们时露出的笑容，妻子和女儿脸上骤然升腾起一种面对恶鬼般的恐惧。从此我们就离婚了，她索要了自己和女儿非常应得的钱财。
但我还是无法满足。将爱犬的骨灰挥洒在院子里的一棵大紫檀树下后，烦躁再度侵蚀了我。我在想：能有更好的办法吗？完全不同的死亡，完全不同的驾驭，完全不同的蹂 躏？果然，想到最后，也只有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人可以满足我这个要求吧。我在现实和影视作品中见证过很多人的死去，但有种敬畏，我想唯有自己亲身动手去做、去执行时才能看得到。那是一种截断命运般的快感和崇高。
单是有了这种想法，我全身的器官都痉挛起来——我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最初是如何酝酿出这种情感，想起来，自己马上就要变成神了。
为使这份恶意能更长久，最初我专挑落单的人动手。哦……对了，忘了说，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经常要工作到深夜，以在手术台上救助那些来自各处、患上不同伤痛的病人们。他们都受到了上帝的诅咒。救助率和名气的升高，更关键的是父亲的遗泽让我逐渐可以接触到一些不好被看见的层面，于是，我在很多年前便拥有将部分原材料带出实验室的权力了。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我曾合成过各种珍贵且有效的麻醉剂和其他药物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它们派上了用场。
7月15日的中夜，在刚救助完一个病人后，我驱车准备回家，但在看到一位落单的女士时改变了注意。我拔出钥匙，挺身在石板路上漫步，没有遮掩脚步声。路旁是国家公园，带钩刺的铁栏的影子被我的身影一层层踏过，走在前面的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也注意到了后面有节奏的脚步声，有点惊慌地回过头看我。
相互见到时，我们都很惊讶——毕竟才见过不久。她正是我所救助的那位病人的妻子，直到方才，都一直留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消息。她现在一定也是抱着松了一口气的态度正要回家吧。
我们短暂地聊了起来，她一个劲地道谢，我则不断摆手说不用。她问我医生您难道没有车吗？我说今天突然想走路回去。她并没有起疑。在一个拐角后便尽是树影阴暗的地方，我借口要先拿手机探照灯给她照路走到了她身后。光芒照亮路面的一瞬间，装有30毫升丙泊酚的针头轻轻扎入了她的后背，那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瘫软下来，脖子轻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们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我就在那片树影的深处用包里带来的短刀肢解了她的身体。当然提前戴好了手套。为防挣扎和呼救，我同样补注射了适量的镇静剂，又在封住她的嘴巴后，终于开始慢慢切割她的四肢。疼痛让她在十几分钟后清醒了过来，当时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在识别她眼神的一瞬间，我在心下说了声“好”，开始用刀使劲在她的右肩上划动，骨节挣扎、扭动的声音伴随噼噼啪啪的崩坏一起压抑在她闷闷的喘息里。
整个过程中，借着昏暗的月光，我看见了她的表情。那正是一种心醉神迷的绝望。我就这么切割掉她的四肢，又将身体按肋骨剜下了一块块皮肤、肌肉，再到眼睛、耳膜和鼻子。她其实在切掉两手一腿后便因过量失血而失去意识了，但我的行动一致维持到她的血流干以后。
期间，我看到许多电动车和汽车从旁边澄蓝的马路上驶过，同样满是鲜血地看着它们，我由衷地咧嘴笑了。
各位警官先生，因为你们的无能，一直没能抓到我，我的快乐便也维持了一段时间。但该说是上天庇佑呢，还是我的准备工作实在准备得太好？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连一点真正的线索也没发现——这还是从我那当副总监的朋友那听到的，看了这封信，他大概也会惊讶那个所谓的犯人是谁了吧。
我明白，你们可能非常疑惑：为什么我要透露这么多有关自己身份的信息？那我告诉你答案是——我再一次厌倦了。由于最近的这种爱好，我经常加班到深夜，刚刚救治完一个病人后便出门挑选一名猎物，算是对耶稣的报答。在没有成功救治病人的那天我不会出手，但若救了，就必须有另一个灵魂偿还给撒旦。
可我还是厌倦了。这些肤浅之辈只能表露出纯粹的恐惧，即便是佯作强大的人——商人、艺术家、议员？最终也只是屈服于身体的痛楚。即便是我也有一直不敢触及的所在，但事到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杀害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坚毅的军人或警察时，所能见到的情境又会是怎样的呢？冒出这种想法就让我近乎勃起了，所以写下了这封信。请相信，我绝没有半句谎话，而根据我所提供的信息，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我这犯人的身份，那么，我想我们的游戏可以开始了。
同样的一封信我也想办法寄给了军部，但在那里，也许未必会传达到我所希望传达的那些人手中。
同时，我已将我的全部财产和遗嘱贴到了网络上，告诉大家抓到最近猖獗的杀人犯的人便可凭借其公义与勇气继承我所有的财产。怎么样？很讽刺吧？杀害这些人又或者被这些人杀害时，能看到或者感觉到什么情绪吗？我真的好期待。
那么，开始我们的游戏吧。
来自
威廉·卡罗特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