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入冥河者,再难转生!”
守门人对向妇人,冷冷说道。
在地狱公园和奈何广场间,隔了一条叫做“冥河”的小溪,溪之小,自是与莫大的冥府相比。人死后大多会在此处流连。
此刻,妇人就站在这条河旁边,枉顾叫骂着赶人的船夫、面色冷峻的守卫,以及更多像她一样,失去肉体的凡魂。
“何必留念……”许多灵魂也的确像她一样,在下船时又是留恋、又是喟叹地回望一眼。那遥远彼岸,光幕背后层层叠叠的现世,正映射着它们弥留前的光景。亲友的抽涕,乳儿的啼哭……都只涌在无法触及之处。
灵魂们如牲畜般被催赶着,它们并无太多时间做出决定。
“走吧走吧……”那个老灵魂还在她身旁劝,一只魂手几乎已经搭在她肩上。但它没想到自己搭了个空,转头时,只瞧见冥河的水花。
“又一个。”哨兵们用鞭子驱赶着魂群,冷笑一声。
②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地府有地府的规矩。
淀下的恩,积累的债,一切人间未清算者,都将在地府偿还。
大多数灵魂,都将为其负罪而劳动——也许是寄托为一缕畜生的化身,也许是在油锅冰狱中赎罪……而当它们清算完一切,便可踏入漫漫转生道,以求苏生。
——但代价是,它们在践行这些前,便已被抹去记忆了。
……
…
·
……
但还有另一条路。
魂魄在进入地府时,都会一同得到一块由其整段人生化成的灵魂之石,这是灵魂在地府内熬过苦难的根本,足使它们承担最严重的刑罚而不死——只要不是犯下触以神之罪的话。
每颗灵魂终其一生都只会拥有一枚灵魂之石,随其死带来,又随转生碾为齑粉,不复存在——无法强夺,除非得到主人的倾心赠送。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失去了灵魂之石的凭附,单凭孱弱的灵魂,只会在地府中迅速破碎,还未忏悔完就消散了,没有任何灵魂会做这种愚蠢的交易。
但即便是这样,地府之中,也有人打起了灵魂之石的主意。这群被称为“低语者”的家伙本是冥神的一股贪念,最后竟与地狱同化,完全不受其影响了——正如空气不会吞没空气本身。贪婪促使它们掠夺一切,哪怕连灵魂之石的交易也要染指。
它们并不具面孔,只是如幽魂般戴着青烟一般的面具,在地府的四处游行。它们甚至买通了把守地府关隘的孟婆,在许予偌大好处的前提下,穿过奈何桥,来到托渡魂灵的渡口。
同样的手段被又一次利用,它们同样买通了船夫。
交易开始了。
……
…
·
③
……
有什么能够轻易放下呢?连金钱在这个时代都如此宝贵,又更何况是生死?
低语者们打定了那些回望幻影的游魂们的不甘。
所以它们潜伏在船上,注视那些不断回望之人,再开出交易的筹码。在地府,说谎是要被加罪的——表现即是身上会顷刻泛起黑光。游魂们正是以这种方式躬行着信任,争夺着交易的筹码。
“事成之后怎么付给你?”妇人有点担心地问道,看了看握在手中的灵魂之石。“我一离开它就会消散,而太早给你们又不放心。”
即便鬼魂也继承了警惕。
“哈哈,这个不用担心!”低语者们笑道,“事成的一瞬间,我们自有方法把它带走。”
说着,它们双目放光地盯着妇人手里的石头,毫不掩饰其中的觊觎。妇人轻咬下唇,点了点头。
……
“嘿,她下去了呢!”
捧着悬在空中的石头,低语者们一边大笑,一边如杂技般让灵魂之石在它们之中轮跳。
“还真有人做这种交易!”
“愚蠢!愚蠢!”
“不管了,还是快点去找下一个‘客人’……”
“好!好!”
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它们可没有观看别人选择的闲心。
④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再度回到人世时,即便有准备,妇人也还是吃了一惊。她并没有丢掉记忆,甚至掠过了赎罪之刑而没有人阻拦她——欣喜刹那闪过,但很快又一阵发毛。
“吱吱嗒嗒——”巨大的翅膀在她身旁飞速扇动着,她已经变成了一只蝉。
这就是冥河的规矩:以灵魂的极大损耗为代价,换来降级极大的转世——虽然附有记忆,但只如闪烁的灵光,和昆虫级别的记忆混杂在一起。
也就是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些时间段醒来,能看到什么。
除此之外,更严重的后果是:她失去了构成灵魂之石的能力。在此情况下,即便死后堕入地府,也无任何力量护身——很快就会湮没在冥府的阴风中。
没有人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交易,但在这世上,总有一股执念,甚至可以让人放弃转生。
她的执念,就是再见一眼乳儿。
她还是忘不了自己离开时ru儿面上的伤心、不甘,以及更深的,简直剜在心里的伤痛。非见他(她)一面不可。她打定决心,利用自己零余的控制力,在昏睡和醒来间尽量朝家的方向靠去。幸好这里离那并不远。
但她还是花了数天。
终于,夏夜里,她越过蝉的呼吸,视线几乎要模糊、记忆几乎就要被蝉夺走——但她苦力忍耐着。就要到了……她竭力向前,扑到阳台的纱窗上,看着正在里边的乳儿,几乎控制不住地出声。
“知了——知了——”
视线的模糊已让她有点目眩了,但这是幸福!她忘情地陶醉着,陶醉得未听到重重的脚步声,纱窗的震动,以及那一阵破空声响……
“啪!”她还没意识过来,便被打进阳台活动门的甬道。
——随即是一股大力,隔着浓重的报纸厚香,向她的身体挤来。
“不……不……啪!啪!”
一会儿后,报纸被挪开了。她看到ru儿那满是厌恶的面孔,以及似乎不解气似的,又隔着报纸压来的一股大力。
她完全被挤碎了,身子迸出一阵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