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因大旱这唐氏一族举家北迁,要渡怒江去北方京都寻亲。哪知,来到堰城,渡口却让程老财封了,不让任何船只通行。
这程老财是堰城最大的财主,更是堰城一霸,平日豢养着众多家丁,横行乡里,又仗着是襄王亲眷,因此,他封渡口,知晓的皆是敢怒不敢言。
唐家也本不想沾惹是非,只因一家扶老携幼,特别是八十多岁的老太爷,还需人抬着赶路,如不在此渡口渡江,到上一个或下个渡口再渡恐怕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只因怒江水流湍急,浪高堤险,在山涧中穿行而过,船只根本无法靠岸。上下渡口均离此三百里处,且都是山路难行,因此,此处堰城渡口是名副其实的南北要塞。
唐家在堰城呆了几日,几个年轻的后生终于按捺不住去程老财家评理,因言语过激,结果惹怒了程老财,他不光叫人把那几个后生打伤,又让家丁把所有逃难的乡民赶出堰城,不愿走得直接乱棍打出。这镇上大多数灾民都是被他们轰出来的。
石翼越听越是愤懑,一时间感觉他们所处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堰城程老财家,他的脑中尽是玥儿被人驱赶的那凄苦的身影,以至于身后两人何时走的他都没在意。
唐氏一家在镇口坐下休息,喧闹的街道又变得安静下来。看热闹的乡民见只是赶脚的唐氏一家到来,并无他事发生。要么找个地休息要么又回原处,俱都散了。
石翼四下望望,片刻间见只剩他一人还孤零零站在此处,不禁暗自好笑。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变得优柔寡断,事事都能处身设地的与玥儿扯上关系,自己这是到底怎么啦?他难以明白。
其实,人世间的是是非非,飞短流长犹如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无论你在哪个角落里都难逃的脱,都能从一个个看似孤立却又相互关联的事件中找到一个类似的自我。你身在局中,又如何能成为局外人?除非,你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这时,石翼又听到镇子里又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是一个人的声音。显然,唐家人还没有听到。他心想着这又是谁?就想看个究竟,到角落里坐了。
方才那个问话的壮年人打着风灯转来转去,不时安慰几句在墙角呻吟的那几个年轻后生。他走到一个竹床边,小声说道:“大爷爷,您要不要喝口水啊?”
石翼伸脖子远远地望着,见那竹床上躺着一个耄耋老者,看着就将行将就木,心说这位就是那个太爷了。
那老者没有回答,只是颤巍巍地说道:“小子,你说,你们这是何苦来,让我留下多好。”
那壮年人将老者身上的被角塞了塞,轻声说道:“大爷爷,老而不养,禽兽也。我没做好,让您受苦了。”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他突然抬起头,望着镇街里,又接着说道:“大爷爷,唐山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个黑影,已到得近前。他气喘吁吁,显得异常兴奋,他拉住那壮年的手,语音激动,“大伯,你们终于来了。”他喘了口气,又接着问道:“太爷可好?”
石翼一见,这不是在“客满楼”与他相撞的那个年轻后生吗,原来他叫唐山,也是唐家的人。
那壮年点了点头,说道:“先喘口气,都打听清楚了吗?有医堂吗?”
唐山点点头,他近前俯身对那壮年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壮年点点头,风灯映着那壮年疲惫与坚毅交织的脸,看上去倒很满意。唐山俯耳又说了几句,那壮年看了看个床上的老者,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迟疑。
石翼见这年轻后生与青松老道的大弟子莫望川年岁差不甚多,但看着比之健壮,仪表丰富,不像莫望川老成死板。
唐山俯耳再说,那壮年还是摇摇头,面露难色。
石翼不知二人在说些什么,只以目光交流。且那壮年只是摇头,显然不许。
石翼看着有趣,不知那唐山搞什么鬼。
忽然间,那唐山径直走到竹床边,单膝着地,手拿一物,递到老者嘴边,小声说道:“太爷,您老吃些东西吧?”
石翼细看,那唐山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两个馒头。
“我不饿,也不要吃。”那太爷没有睁眼,只是摇摇头。语调有气无力且固执。
“您吃些吧,就吃几小口也行。”唐山继续小声乞求。
“嗯……”那太爷突然睁开眼,显然他闻到了馒头的香味,“山儿,馒头哪儿来的?”他双眸混沌但光芒锐利,瞪着眼睛质问。
唐山有些紧张,目光飘忽,不敢直视那太爷的目光,“不是,不是。是我……是我讨的。”他话语嗫嚅,语无伦次。
“你这兔崽子骗我!”那太爷恼怒着地一巴掌打翻了唐山递过的馒头,一只手强支着身子坐起,另一只手指着唐山,破口大骂:“你个……畜生……你个畜生……竟然——为盗,竟然为——”骂着骂着,一口气竟然上不来了,憋得两眼发直。
“还不快走!”远远站立的那个壮年快步上前,扶住那太爷连连朝唐山使着眼色。另有几人听到太爷有事,也赶紧围了过来。
那壮年用手边替那太爷揉着胸口边劝慰道:“大爷爷,您老消消气,消消气!小孩子不懂事,您莫怪他。再说,您这样不吃不喝哪行啊。”
唐山面带愧色,刚才那兴奋劲儿早已没了踪影。他走得远远的,在一个墙角坐了,他努力地呶着嘴,有两行清泪从脸上慢慢地滑落。
石翼看着羞愧的唐山,不知所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实不知那太爷为何怒骂唐山,他还不理解那太爷所说的话。他不明白,那唐山给那太爷吃个馒头,那太爷为何发了这么大的火。
忽然,只听得那太爷长吁了一口气,在众人的劝导声中,哀号叫道:“天地可鉴——死不作盗。死不作盗啊!”
那唐山本已羞愧不已,闻太爷之言,突然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石翼的手情不自禁地摸着包里的那两个馒头,一时思潮翻涌。想着以前玥儿不让他偷东西的那些话,反复思忖着那太爷“死不作盗”的意思……他呆若木鸡望着痛哭流涕的唐山,胸口似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时气短胸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