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老陈跟阿文不久之后的一个清晨,平安过早地敲响了我的房门。那会儿我睡意正浓,听到敲门声,也并没有理会。但谁料平安又在门外喊起了我,我就不得不做应答了。我让平安等下,门外的敲门声才停了下来。趁这个当儿,我又赖在床上缓了将近半分钟,随后翻身下床,只穿了个短裤,就去给平安开门。
门外的平安有些憔悴,这是我没料到的。昨日他在我房间画画的时候,还与我谈了许久,心情也是蛮舒畅,但谁料一晚上的时间,他的面色就变得这样令人心疼。平安瞧见我开门露头,先与我道歉,我说没事儿,他这才说起事情的原委。他告诉我,今早他要去医院看姐姐,并问我愿不愿意同行。说到这里的时候,平安似乎有点儿难以启齿,但好在他总算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能瞧的出,他昨晚肯定是在纠结此事。
平安请我去医院看他姐姐,这倒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毕竟,以前的话,平安讲到他姐姐总是言辞闪烁。关于平安姐姐的事儿,我大抵都是在大叔那儿了解到的。然而平安,却几乎对我只字不提。虽说我是知道平安有个姐姐的,但我却从未问过他什么,平安也就不怎么说,即便提到,也不过一闪而过。我从他的言辞中知道他的防备,从此以后,我就刻意回避着这一话题。
然而谁料,今早平安竟然敲响我的房门,让我陪他去看他姐姐。我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但我心疼他,于是就应了他的要求,准备同他一齐前往医院。
平安从过道里牵出电动车,拍拍后座,让我坐上。我坐上去之后,他也就跨了上来,随即拧动把手,往医院的方向进发。
这是一台老式的灰白色电车,十四岁左右的平安,坐在前面,带着一米九的我,多少显得有些滑稽。我要比这时候的平安高出太多,平安坐在我前面,显得有些瘦瘦小小。我瞧见他这副样子,不免有些心疼。这孩子,如他爹所说,性格要强,从不使人担心。他乖巧、安静、握住别人的手,就能感受到别人的欢乐或者沮丧。他善良,并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成熟。我瞧见身前坐着的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不免回忆起我刚上高中时候的样子。
电车驶到超市门口的时候,我叫停了平安,让他在此地稍作等候,我去超市买点儿东西。他点头,我就走进了超市。
我从超市里买了不少水果和补品,瞧瞧前面的车筐,已经装满东西了,于是提拎着这些上车。我身高一米九多,两条腿也是蛮长的,坐在电动车后座,要将两条腿翘起来才行,否则的话,就要碰到地面。之前倒是没问题,但是我拎起了东西,再想翘脚,可就难了。我的双臂要往外伸,双脚也得尽力往上翘,扶不住东西,我的重心就再难保持平衡。我的重量本身就大,身子一歪,电动车立马也就斜了过去。平安没有大力将电动车扭过来,我的一条长腿就拄到了地上。
这样不行。我便与平安换了坐。坐在前面,我的双脚得以放到踏板上,终于不再似刚才那般难受。车子行驶了百十米的距离,我问平安,可还觉得方便?他答还好。但想来也是不怎么方便的,东西拎在他手里,不论怎么说,他总是累的。我是很小心地骑这电车,但仍旧骑得东倒西歪。我已有许多年不曾骑电车,更何况是这种老式的笨重的电车。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并不大的浅坑,我扭把想要躲过,然而不料躲过的只是前轮,、后轮却又被这坑硌了一下。电车颠簸,平安一下就靠到了我的背上,好在手上提拎的东西他给牢牢稳住。随后终于平衡了,他就又与我保持距离。平安大约是对刚才对我的冲撞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开口向我道歉。他的声音很小,估计应当并不怎么想让我做出应答,但我还是听见了。我笑,从后视镜看他,后视镜里的他并不完全,但我却又瞧见了他的羞。平安十四岁,尽管他很聪明,但也不过是个孩子,并不能很好地遮掩心中所想。我虽不怎么灵光,但瞧见他的小心思还是没问题的。
我喊他,说:“平安。”
他“嗯”了一声,算是对我的应答。我于是就继续说:
“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他又“嗯”了一句,隔不久,又补充道:
“你是我哥,也是我的老师,我跟着你学画画的技巧。但咱们也算是同谋。”
“哦?”
“一起瞒着我爹,不让他知晓我偷学画画的事儿。”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对我说:
“哥你对我爹说了许多,给我寻机会上阁楼画画,我都看在眼里。”
这话说的我也笑了,说:
“这是应该的,我是希望平安早日出师,所以自然是要给你寻一些机会。”
“嗯,”他答道,又说:
“谢谢哥。”
他说谢谢的时候声音同样小得很,但我就是听见了,并且感到一阵快乐。平安对我说谢谢,这就是说,我这几日的作为没有白费。之前我教平安画画,只是为了亲近他,但是后来,瞧见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就忍不住喜爱上他了。我就改变主意,想要认真地教授他。我在大叔家呆着的这些时日,本以为同样寥落,但却不曾想与平安成了朋友,且做了件有意义的事儿,并被人感激。但我虽说这样想,却对平安说:
“不用跟我说谢谢,这全是我应当做的。咱们是朋友嘛,互帮互助。”
平安听我这样说,就“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过了一会儿,他挺直腰板,说:
“哥,朝左拐,顺着那条大道,往前直走,大约三百米的距离,就是那家医院了。”
我将车拐了弯,然后抬头望去,这才瞧见之前被繁盛的树木遮挡起来的医院。
我对平安的姐姐了解甚少,所有一点儿,还仅仅是听大叔讲的。阿姨和街坊与我讲话的时候,都是回避这个话题的。有一次我上街散步,听到有人在门市里闲谈,讲到平安姐姐的事儿,他们瞧见我走过,立马就住嘴了。所有人都对此事秘而不宣,我有些诧异,但最终还是噤口,再与大叔讲话的时候,也没有把我心中的疑虑问出来。
我跟在平安后面,上到三楼,然后拐弯,一直到走廊尽头,平安才停下脚步。他转身看我,没说什么。这个时候,我不禁又想起了今天初见平安的时候,他面色憔悴,肯定是昨晚很晚才休息。那一夜,他估计是在煎熬,究竟要不要让我去看他姐姐。我不知道他为何突兀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也没多问什么。我瞧见平安的眼神,就与今天我打开门后初见他的眼神一般无二——虽然如此,但却稍纵即逝,平安还是给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