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延伸到小镇，便变成了它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各色店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
店铺里震耳欲聋的音响拼命撕叫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伴随着各种声调的广告。
小镇疯了似的热闹，似乎被烈日那灼热的毒舌舔舐得兴奋不已。
一辆中巴缓缓驶进小镇的车站，还没停稳，便被蝗虫般的摩的包围，连车门都给堵了个严实，有如抢亲。
“美女，上车了。”
“帅哥快坐上来撒，莫要到处乱看。”
摩的佬们看见女的就喊美女，哪怕下来的是他奶奶。他们扯开了嗓门朝挤下车的旅客招手，那声音如烈日般热辣。
这么多的旅客，看来摩的佬们又要发财了。
从车上下来一翩翩美少年。但见这少年，着一身浅黄色短袖衬衫，灰色的牛仔裤膝盖上破着两洞。
少年的脸光洁玉白又透着点红铜色，眉毛浓密稍稍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明亮的冰眸子似水如秋；直直的鼻梁，花瓣似的嘴唇儿粉嫩含蜜。
少年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没等站稳就有好几辆摩的围着他转。
“小美女哪来的？上老公家吗？”
“啥眼神？来来来，小帅哥坐我的车。小心别让他给鸡奸了。”
“握草！有这样抢生意的吗？”
“嘀嘀…嘀…。帅哥上车，走了走了。”
男孩没打算坐摩的，不停客气地拒绝紧盯着他不放的摩的佬们，直到走出去一百多米，这些鼻涕般的摩的佬们才一个个悻悻离去。
“我知道人多美女你害羞。现在他们都走了，上车吧！”
正当少年以为清静了时，不知又从哪里钻出辆摩的，难缠得让少年浓眉紧锁。
美少年没说话，两眼只顾四处张望，好似在找人。
“喂喂喂。雷杰，找谁呢？进城当少爷了都不看大哥一眼的吗？”
摩的佬直呼少年的名字，才让他反应过来，一脸惊呼，盯着摩的佬上下打量。
“是山炮哥？你怎么打起摩的来了？”
“可拉倒吧，你大哥打摩的？逗你玩呢。上车，都等好一阵子了。”雷小山朝雷杰递过来一顶头盔。
雷杰接过头盔戴好，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摩托车发出“嘟嘟嘟”的声音，离开大街驰上了村道。
“你说有骑十多万川崎街车打摩的的吗？”雷小山骑着摩托吹着口哨，中间问雷杰。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却！就你这粗心少爷，老婆弄丢了都不知道。这么久也不来看大哥，是不是都把大哥给忘了？”
摩托车奔驰，载着一对俊郞俏哥的欢声笑语。
“高三功课紧。”
“那是，前途更重要。”
空气中弥漫着乡村泥土的清香，沿路上开着各色的山花，蝴蝶在花草间翩翩飞舞。燕子立在村道边的电线上，一排排一点点，唱着歌欢迎他们。
“雷伢子，你小子应该能考上名牌大学吧？”雷小山唤起了雷杰的乳名。
“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呀？依大哥看，准行。”
雷小山恭奉了一句雷杰，又感叹道：“会读书就是好呀，将来可以考公务员做官。哪像我家里穷，上不起学。”
“没上什么学也不见得就差呀？大哥在村里不也是个首富吗？”雷杰安慰道。
“那是。这话大哥爱听。还有你嫂子，邻村的村花。嘿嘿！你大哥厉害吧？”
“我都没见过嫂子呢？”雷杰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山炮哥你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吧？”
雷小山大嘴一敝，声音提高了八度：“啥意思？说话文绉绉的，有屁直放。没到婚育年龄又怎样？不就是钱的问题吗？这年月，哪有钱办不成的事？”
忽然又降低音调：“对了，听说你们城里人，三四十岁的都不结婚，是不是真的？”
“不是很清楚，有的人可能是。”
“当然，还是念书更好，能当官。到时候你小子要是当了大官，美女争着上你的床。我可要提醒你小子哈，以后真要当大官了，可得罩着点大哥。”
雷杰先是一怔，却也开起玩笑来：“那当然。到时候我要是当皇上了，山炮哥你就是丞相兼兵马大元帅。”
“大哥我还想当皇上呢，谁稀罕什么丞相元帅？”
“对对对，应该让大哥当皇上。”
“哎哟！雷伢子呀，这可是你说的，可得记住了。”
雷杰和雷小山大笑起来，欢快的笑声洒了一路。
“当官有什么好？我觉得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才好。”
“你明白个球。当官不好，那每回国考咋那么多人考？你以为那些考公务员的人，都是想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才去考的？”
雷小山笑话雷杰，又接着说：“就说我这娶媳妇的事吧，要不是我叔在县里有点路子认识当官的，我这媳妇能娶成吗？还有我在村里包的砖瓦厂，年终不给村干部们分点红利能让我承包吗？这社会的复杂，哪是你这少爷公子懂的。”
“这些都是邪路，我觉得做人还是走正道的好。”
“你说大哥走邪路不走正道呢？你小子的胆子也忒肥了，不就当了城里人吗？大哥走什么样的路，还轮不到你个屌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来教哈。”
“不不…不是的，没这个意思。我…我…我是说就凭大哥你这脑袋瓜，如果肯自学点知识，将来肯定能成治国安邦之才。”
“得得得。治国安邦，谁他妈的稀罕？”
两个人说着话，前面便隐隐地出现了一座村庄，被大山环抱着时隐时现，像是上天抛洒在山水之间的一点灵气，时不时的传来鸡犬狗吠之声。
村庄越来越近，已然见到村门口的牌坊。但见牌门上写着“赛仙村”三个字，左右雕刻着一副对联：青山绿水，疑是九天仙境；鸟语花香，赞为世外桃源。
摩托车穿过村口牌楼，在一幢两层的白色小楼前停下。那是雷杰奶奶家。
狗们儿正在村口趴地上打盹，见来了生人时不时地吠上几声。
一条壮实的大白狗冲着他们跑了过来，尾巴使劲地摇晃，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大白狗来到雷小山的车旁，后肢立起如小孩般欲往雷小山怀里扑，前肢扒拉到了他的大腿上。
雷杰下了摩托车，和雷小山道声别进了奶奶的屋。
“记得早点上我家来。”雷小山叮嘱了声雷杰，便骑着摩托回去了，大白狗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撒丫子跑。
“奶奶，我回来了。”雷杰还没进门就喊了起来。
“哎哟喂，心肝宝贝你可回来了，都快把奶奶给想死了。”从屋里走出个老太太来。
老太太年龄约莫着七十来岁，一身农家装扮，满头银发，老花眼镜顶在鼻尖上，向上翻着眼看雷杰。
奶奶的年龄虽大步子却很稳健，声音也如唢呐般响亮。
奶奶拉着雷杰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左右转着圈看。
“啧啧啧……瞧这俊俏小样儿，真像奶奶年轻的时候。快快快，进屋里去，奶奶这就给你做午饭去。饿了吧？我的心肝。”奶奶笑得嘴都合不拢，胖脸挤成了一朵云。
“还有呀！前阵子奶奶找算命先生给你算八字，算命先生说我的孙孙能当皇上呢。”雷杰刚在屋里坐下，奶奶又开始唠叨。
“奶奶，现在哪还有什么皇上？算命的人说谁的娃长大都能当大官。”
“谁说没有的？奶奶说有就有，奶奶说我的孙孙能当皇上就能当皇上。”
“现在没有皇上的，奶奶。”
“胡说。没有也得有，奶奶说有就有，奶奶说你能当皇上那就能当皇上，不许反对。”
“奶奶说得对，奶奶说得都是真理。行了吧？”雷杰取出父母托他捎给奶奶的礼物，是一些珍贵补品。
“你那混账爹，败家子，有俩臭钱就给老娘显摆。老娘稀罕呢？拿这些破烂玩意儿给我做什么？你回去的时候，把这些鬼玩意儿带回去。”
奶奶嘟嘟囔囔了好一阵子，左一句败家子右一句兔崽子地骂。
好在雷杰的父亲不在，不然非得把他骂得五脚朝天不可。骂完了，才想起做饭的事。
“奶奶下厨房给宝贝做饭去了。你先歇着。”
不一会儿，一桌的美味农家菜就做好了。
奶奶把自家养的一只小白兔给杀了。这只小白兔是奶奶的宠物，自己都舍不得吃。
“你那混账爹当大老板了，有没有做对不起你妈的事？”
“奶奶，您指的…啥…啥事呀？”
“哎哟喂！瞧奶奶这张老烂嘴，忘了你还小，不懂拈花惹草的事。”奶奶装样子打了自己的嘴一下。
“你妈没乱花钱吧？没有衣服鞋子买了又买吧？”
“奶奶——我小时候您不是老对我说‘吃饭的时候少说话’吗？”
“哦，对对。我的小心肝你还记得奶奶说过的话。”
“我的儿，有没有把握考上清花北大。”
“奶奶呀，是清华北大。”
“奶奶知道，奶奶是故意说错考一下你的学问有多大。没想到我的孙孙一听就知道奶奶说错了字，是真有大学问呢。”
“还有，你的同学里面，有喜欢你的没有？奶奶是说女同学。一定有，奶奶知道的。”
“哪有呀？”
“怎么会？不可能。我的小心肝长这么仙女，没有女同学喜欢上才怪。怎么，你以为奶奶老了不知道呀？世上有奶奶不知道的事吗？可别学你那混账爹，你那混账爹从小到大都骗奶奶。”
“嗯嗯。”
“找媳妇千万不要找水性的，知道不？像奶奶这样的才好。”
“好好。”
“千万别听老师的话，什么‘不早恋，用心读书，晚婚晚育。’你看人家雷小山，就比你早当爹。还有那个丁疯子，就是太听那谁的话一辈子只知道干革命工作不知道亲近女人，结果成老光棍了吧？”
“不听不听。”
奶奶说啥，雷杰就答应啥，这样才好不容易用完了一餐饭。
“吃完饭过去看看那老光棍，你小时候他可没少喜欢你。这老牲口老可怜了。”
.“知道了奶奶，我这就上丁爷爷家去。”
“看你猴急猴急的，不如把这些破烂货给那老牲口送去。”
不管雷杰愿不愿意，奶奶强行将儿子送给自己的礼物往他手里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