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心愿
假期的时间流逝地很快,七号上午送走了关悦,公寓里又只剩下了沈瑜一个人,她站在家门口愣了一会儿,拍拍自己的脸颊开始打扫卫生。直到晾衣架上挂上了衣服被褥,地面光洁如新,桌柜一尘不染,她摊在椅子上喝了口养乐多,才恍然发现明天就要上班了。
夜晚图书馆的四楼亮着一盏小夜灯,一道人影坐在墙边,身边摆着几罐啤酒。
老夫子搬着把椅子在门口坐着,手上捧着据说是百万畅销的言情小说,无聊的老鬼们在一起唠嗑,甚至有个大聪明不知道用何手段整出了几副扑克牌。
“两张八,沈忘尘这是怎么啦?”
吊死鬼看了眼手中的牌:“两张十,你问我我问谁?”
“总觉得小伙子很落寞呢,哎,顺子,要不要?”水鬼拍地板问着周围的鬼友,这把他稳了。
“你得意个啥?我还有四张三呢,(╯‵□′)╯炸弹!•••*~●”跳楼鬼啪地甩出四张牌,满意地看到了周围小伙伴们震惊佩服的眼神。
娘娘穿着蓝色的宫装,手执宫扇,慵懒地站在窗前看星星,听着身后几个赌鬼吆喝的动静,秀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来钱,真没劲。看着默不吭声的沈忘尘,晃悠悠地飞到他的身边,绣鞋踢了踢滚落在地上的罐头,“好喝吗?”
沈忘尘没有理会她,显然是在发呆。
她衣袖一扔宫扇变成了一把躺椅,素手伸到他的面前,指甲修的整整齐齐,涂着精致的丹寇:“给本宫来点。”沈忘尘顺着手臂看过去,明明是讨酒喝的女鬼脸上却是一副能陪本宫喝酒是你莫大荣幸的傲娇样子,他嘴角抽了抽,扔了一壶桃花酒过去。
“这不是你喝的那种,”苏芸掀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浅的桃花香。
“啪——”沈忘尘开了一罐新的啤酒,“女孩子喝什么啤酒,桃花酒美容养颜,最适合你,”就差一句爱喝不喝了。
苏芸撇撇嘴,好奇地闻了闻,变出个白玉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晶莹透亮的浅粉色酒液看着就舒心宜人,抿了一小口,眼睛一亮:“这比本宫当年喝的好喝。”
几罐啤酒下肚,饱是饱了,醉意全无,沈忘尘的意识回笼,身旁的苏芸还在自顾自地倒酒喝,半晌来了句:“本宫要走了。”
“排到了?”枉死横死的鬼都得等上百年,才能有一个投胎的机会。
苏芸嗤笑:“都排了几百年了,早排到了。不过是心愿未了罢了。”
也没见她平日里做什么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地伸懒腰念叨着这是本宫醒来的第十万零七十八天,毫不客气地使唤着爱哭鬼为她跑腿,对着老夫子吐槽狗血的偶像剧。“你的心愿是什么?”
一个死在深宫的娘娘,她的心愿在百年后达成,让人不得不好奇困扰她多年的心愿是什么。
苏芸放下酒杯,迷离地看着那些玩牌玩得正高兴的小鬼和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喃喃说着:“一本连载了五年的长篇小说,这两天写书的人终于完结了。”
沈忘尘一度怀疑自己年纪大了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实在有些搞笑,苏芸直接笑出了声:“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爱听八卦的吊死鬼扔掉牌飘过来:“难道不是老皇帝?”
爱吐槽的跳楼鬼朝他翻了个白眼:“都死了几百年了,娘娘不也说那皇帝活着的时候长得就不尽如人意,还有那恶毒的贵妃也投胎了,呸,想起来都晦气。”
老夫子撸了撸变出来的长胡子:“莫不是苏家还有后人?”
“是这样吗啊?”水鬼天真地问她。
苏芸揉揉他软敷敷的小脑袋:“当然不是,本宫真的是因为追了几年的小说写完了。”正要倒酒,倏而发现酒杯一空,她低头轻笑晃了晃酒壶,再一倒,壶里又有酒了。
“我以为你的心愿会是与当世名家比画技,”沈忘尘变出一个琉璃小杯凑过去,众鬼有样学样变出一个个小酒杯,苏芸瞥了他们一眼给他们一一满上了。
“与当世名家比画技,与围棋国手一决高下,与古琴大家切磋琴艺,与茶道宗师谈古论今,是吗?”
沈忘尘点头,不单他这么想,老夫子也这么认为,苏芸出身名门,生来便是大家小姐,虽不得宠,但也是京城美名在外的世家闺秀,没成想死后反而迷上了话本子。
苏芸这会儿是真的笑出鹅叫:“我是个俗人,自称本宫也不过是图个有趣,都死了几百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琴棋书画是文人雅士打发时间的爱好,小说游戏是现代人打发时间的乐子,本质是一样的,玩乐方式或许不同,但是立意没有高下。”
很多人认为琴棋书画是正道,电竞游戏是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游戏本身,正如红色是死亡的颜色,可是在战火年代是人民觉醒的颜色,是军民抗争的颜色,象征着革命烈火生生不息。
一个事物是正是邪,取决于看的人是什么角度。
若是心存恶念挑剔苛刻,钻石星辰也是有瑕疵的。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去哪都是一样。”到哪儿都是漂游浮萍,到哪儿都能落地生根。
爱哭鬼抱着她的大腿哭着:“娘娘有我们啊,我们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亲人。”
“就是啊,你哪里无牵无挂了,我们可都在这儿呢。”
“好歹是一起过了几百年的邻居,说我们不是你的亲人就有些过分了啊。”不知何时,一只只鬼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飘在她的周围,明明是灰白的魂体,却散发出温暖的光,若是陪伴有颜色,那一定是暖黄色。
苏芸笑了,眼角悄悄泛红:“别这样,我会舍不得走的。”
爱哭鬼哭得稀里哗啦:“那娘娘别走,就这样和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老夫子拍拍他的后脑勺:“在这不老不死不伤不灭,时间命轮停止向前转动,一年和一百年有什么两样。走了好,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命,轰轰烈烈地活着,成为一阵风、一片云、一朵花、一滴水,或者是一颗神奇的种子,长出细长的枝叶,蜿蜒向上,生生不息,才不负活着。”
爱哭鬼难过地擦眼泪:“说不定娘娘下次回来,我们还在这儿呢。”
“是啊,”老夫子摸着手腕上的号码牌,“我们,终会相聚。”
沈忘尘收拾好东西,对没有丝毫醉意的苏芸说,“走吧,我们送你走。”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娘娘别怕,我们看着你走,”黄泉路上,奈何桥边,爱哭鬼放开苏芸的手,红着眼睛看着她走上桥,他死的时候才十五岁,他的时间永远停留在十五岁。
苏芸穿着白色的纱裙,解开了繁复的发髻,长发入瀑,手里拿着一朵红色的彼岸花,对着桥下的众鬼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带着不舍和眷恋喝下了孟婆汤,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走去。
“你们也会走吗?”爱哭鬼看着周围的叔叔伯伯。
老夫子摸着他的小脑袋:“会,我们都会走,你也会走。”
爱哭鬼抿着嘴,半天憋出一句:“我不想再看你们走。”
老夫子和吊死鬼饿死鬼们都笑了:“我们答应你,走在你后头好不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爱哭鬼拽着老夫子的胡子拉勾。
“好,说定了。”老夫子乐呵呵地应了,心中苦乐交杂,真是个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