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谈话
书名:尚未成精 作者:王永生 本章字数:4461字 发布时间:2020-07-05

我在大叔家租住的第二个星期日,阿文带着老陈前来看我。这两个小子给我拿来了许多东西,但我搭眼一瞧,都并非必需品,摞在我的房间,肯定占地方。到了家后,我就叫平安上楼,然后把他们拿来的东西分给大叔家一半,就挑一些养补身体的东西,然后叮嘱平安,教他送去。阿文瞧见我这般作为,“啧”了一声,说:

  “财大气粗嘛,琛哥。”

  我笑笑,说:

  “我总还年轻,总还用不着,相比之下,大叔和阿姨就需要这东西,兴许平安的姐姐也需要。而且,你拿来这些滋养身体的药,不就是让我送给大叔家的吗?”

  阿文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说:

  “长进,总以为你还是那般不通人情。琛哥,这几日与大叔家相处的如何?可有烦恼或不自在?”

  我说没有,并跟他们遥遥地指了一下刚刚拿东西下楼的平安,告诉他们,那是我新收的徒弟,跟我学绘画。

  老陈听我讲到这儿就笑,说你他 妈那三脚猫的画工,可别糟蹋了这么一棵好苗子。人家前程大好,跟着你走了弯路,可就要吃亏。

  我说怎么会,我好歹……好歹给俞老师专门抓去开小灶不是?

  老陈就大笑,说琛哥你还真好意思,咱全班成绩倒数第二的俞老师也没给逮去开小灶,你给逮去,这说明什么问题咱们还用说吗?

  阿文和老陈好讲话,我则是个闷葫芦,自知说不过他们,因此也就懒得跟他们贫。但却非又拉他们今晚在这儿住下,他们就笑,说琛哥你这么点儿地,可住不下三个老爷们,要是两个姑娘的话,倒还能凑合呀。

  阿文告诉我,老陈明天没事儿,因此今天就在铜石住下,但并非是在瑭花大街,而是在他叔姨家。他叔姨家宽敞,也不至于委屈了老陈。我就点头,说好。老陈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说琛哥,咱们今晚找一地儿好好搓一顿?我说那是自然,不然的话,可不亏待了两位?

  他们两个是周日上午到的,还是乘着阿文那辆车。我们下午谈了一会儿,趁着天色光明,就去后山爬山了。说真的,来到大叔家,我是不止一次地想要爬过这山,但却总是找不着伴儿,平安对自己的要求很是严格,每天都把时间安排的很满,偶有空闲,也是跑去邻近的医院陪他姐姐。就连跟我偷学画画,也是牺牲了平日温习功课的时间。他把睡眠时间延迟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就在灯下读书。他与我不同,我是一清闲人,平日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去做,也并无学习压力生活压力,但他呢,如大叔所讲,是全家的希望。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去耽搁平安的时间,我知道这孩子性格倔强,他若是不完成当天的任务,是绝不肯上床休息的。倘若因我个人的私事儿而妨碍了平安正常的作息,我肯定是过意不去的。

  阿文和老陈来了,我就有了伴儿,我们彼此串通一下,就决定去后山走一遭。下午时分,阳光总不是很烫人,而山上又多绿荫,倒蛮适合爬山。我们三个结伴,就顺着后面的小路走过去,但走了将近半个钟头,往前一瞟,却仍有着不少距离。但那座山却结结实实地立在我们眼前了,如此庄严肃然,如此苍翠欲滴。我在阁楼里的时候,打开窗子,不论早晚,瞧见的虽说也是这座山,但那却是笼罩在云雾中的青山,与我看来,总是瞧不见那份肃然,然而真当站在这山脚下的时候,真拨开那层雾纱的时候,我却又给它的大气魄所震慑,不仅是我,两位同行的伙伴也赞叹,说这山真是……真是美极了。

  我们顺着山中的小路走了一遭,又到了水潭前面洗了一把脸,蹲在磨光的石头上,撅起屁股,把脑袋浸在水潭中,潭水森然,使我脑目明醒。那边我听见老陈在说:

  “喂,这里有鱼!”

  果真,潭底映出鱼的影子,给人惊起,倏忽间就窜了去,然而即便如此,老陈还是逮了两条鱼,并不大,老陈一撒手,就又给放了。

  “小鱼嘛,还没在这水里自在够,咱们上山就成了客人,对这里的生灵呀什么的,礼貌一点儿不成坏事。”老陈说,他拍拍手,然后弯腰卷起裤脚,朝岸边走去。

  我和阿文随后也上了岸,都倚靠在潭边的石头上,老陈和阿文斜坐,就我端坐,夕照这时候照在潭里,呈现出波光粼粼的靓影。之前被我们惊散的鱼这时候又慢悠悠地游了回来,老陈顺手拾起一小石块,朝潭里投去,那些小鱼就又散了去。

  “喂,琛哥。”阿文喊我,说:“干嘛这样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过来躺下嘛。”

  我摆手,说不,阿文就撇了撇嘴,然后就不理我了。他与老陈都躺在那光滑的石头上,阳光照过去,从我的角度看,倒呈现出一幅美景。

  闲得无聊,我们就各自找话题聊天儿,阿文问老陈近日在做什么,老陈就说,从毕了业之后,就一直在他叔家帮忙照顾生意,他叔是有一个厂子,这我们都知道,前几年光景并不好,几乎倒闭,但是从去年开始,他们厂子就又活了起来,不仅如此,绩效也是不断往上攀升。老陈在那个厂子里做活,瞧见了这厂子从无到有起死还生,然而他二叔却从无任何表示,他在那里帮忙,每日按时上班,也从未有一分钱的报酬。老陈心里早就不满,但奈何二叔与他爹是亲兄弟,他爹又时常给他做思想教育,让他给二叔帮忙的时候勤奋一点儿,不要老是抱怨,老陈也就把这怨气熄了下去。但谁知道,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他爹与二叔之间的谈话,竟然撞破了他爹的诡计。原来,老陈在二叔的厂子里帮了这么长时间的忙,二叔并非是没有给过老陈报酬,只是这些报酬全都进了老陈他爹的腰包,老陈他爹对自己的老弟说,以后结账的时候呢,就叫上他,直接把钱给他就成了,而不用跟老陈说。就这样,一年多的时间,老陈就被他们哥俩儿蒙在鼓里。但老陈究竟还是撞破了,因此气愤得不得了,他回家质问他爹,问他为什么全然贪污了他的劳动所得,自己又并非不孝敬他。但他这样讲,竟然吃了他爹的一巴掌,又给他爹数落了一通。究竟是如何数落的,我们也并没有问,总而言之,老陈那一年工作得来的钱,反正也没回到他手里。老陈愤怒,但无可奈何,家中向他的是娘,但娘说话并不顶用,因此他就离开了这家,转而到别地去打工。在外地工作虽说辛苦,但好歹不憋屈,即便受苦,瞧见自己所有报酬,也心甘情愿,不像在家里那样受气挨骂,而且一家人还玩儿诡计。老陈瞧不起他爹,一是因为他打自己的女人,二是因为他蒙骗自己的儿子。老陈说,这个老混蛋要不是我爹的话,依照我现在的性子,早就把他打得屁股开花。

  老陈是越说越愤怒,他还一并跟我们讲起了好多年前的事儿,那时候他年纪还不大,他爹呢,在外面跟一群狐朋狗友喝完酒之后,醉醺醺地回来,那时候是冬天,十一点钟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什么都瞧不见。老陈娘已将晚饭热了三回,就坐在板凳上等老陈爹回来。老陈饿,问娘讨吃的,他娘就让他吃饱了肚子,然后交代他上床睡觉。十一点半钟,熟睡中的老陈猛然惊醒,他听见客厅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娘的叫喊声。老陈心里害怕,他就睁着眼睛畏畏缩缩地瞧着天花板。卧室的灯早就熄了,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但耳朵却能听到客厅的声响,老陈清楚得很,那是爹在打娘,他想要劝阻爹让他别打了别打了,但是他又不敢下床,也不敢面对那个喝得一脸通红的醉鬼。他深知那醉鬼的德行,知道这畜生灌了几瓶酒之后就六亲不认,他以前就吃过亏,那时候他年龄更小,被他那个醉鬼爹揪起来甩到一边,甚至说直接晕了过去。老陈给他爹欺负怕了,因此,听到客厅里的响动也不敢有所作为——不仅不敢动,甚至连愤怒都不敢,他就只能揪着被子,然后将自己小小的脑袋埋进去,再将被子扎好口,堵住耳朵,使自己听不见客厅的声响。大约过去半小时,声响平息了。老陈听到房内有了响动,但他仍不敢动,只是装睡,然而被子却被掀起一角,他娘就躺了进来。老陈仍在装睡,但他却一夜都没睡。

  我们瞧见老陈讲话动了怨气,就连忙止住他的话头,并让老陈平静下心绪。说实在,这事儿虽说已过去将近二十年,但老陈却仍清楚地记得,不仅如此,在讲到那晚的时候,他仍能为自己当初的怯弱而愧疚,为他爹当初的暴行而愤怒。之前我们没有毕业的时候,老陈每天晚上都会拉着我去操场跑圈儿,不仅如此,他还让我跟他一起锻炼。我不乐意,他就撇下我一个人自己锻炼。后来我瞧他一个人在晚上跑圈儿着实有点可怜,因此就跟他一起。并排跑着的时候,我就问他,说你他娘的怎么这样热衷于锻炼?当时他没有给我回答,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们放假回来,他悄声告诉我,说我把那个混账捶了一顿,我问他那混账是谁?他说就是我爹呀!当时我一惊,他却捂着我的嘴巴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经由此事,我才慢慢地知道了老陈家庭的不幸,我们也是因此,而逐渐交心起来的。他告诉了我他爹的无能、暴虐,又向我倾诉了他对他爹的怨恨,他说他是个不合格的丈夫,也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他没有给这个家带来任何一点儿温暖,反倒是经常给这个家招致灾难。他不思进取,在外鬼混,招惹别人的老婆而让人家追着砍,后来又偷自己媳妇的存款,对自己的儿子也是不闻不问。老陈瞧见了几次,他的母亲给父亲欺负的惨兮兮的样子,但都没有吭声,因为他也害怕自己那个喜怒无常的父亲。直至他后来自认为已经成长为一个男子汉,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不受到伤害,就敲开母亲的房门与她谈心。那时候,他的母亲刚刚遭受了丈夫的发泄式的殴打,正坐在床沿擦拭瘀伤。那晚,老陈对他母亲说完了他所准备的所有台词,但是他的母亲好像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似乎已经麻木,或说已经习以为常,他的母亲在遭受侵犯遭受家暴之后甚至没有怨恨,她大约已经把这当成她人生中的一部分。老陈的母亲,在平日里也向老陈哭诉,她的命运之苦,老陈听了愤懑,可是,当老陈告诉他母亲,说你他 妈要反抗的时候,他的母亲又惊骇了。惊骇之后,就是战栗。老陈是不止一次地跟他母亲做过功课,说你要反抗,在他打你的时候,然而他母亲总是畏缩,有时候即便答应,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那野蛮的丈夫挥拳向她的时候,她又变得逆来顺受起来。到最后还是老陈,在他父亲挥拳向他娘的时候,老陈的拳头率先砸到了他爹的脸上。他爹明显是被这一拳打懵了,可尚未等到他缓过神来,老陈的第二拳又砸了下来。自那以后,老陈的父亲就对他媳妇客气多了,可是老陈的母亲在她丈夫面前却仍旧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尽管老陈跟他母亲谈心,说他那个混账爹再也不会殴打你了,可老陈的母亲却并未因此轻松起来。
  老陈这是第二次跟我讲他家里的难事,可对于阿文,他却是第一次听老陈讲。听着听着不由愤懑,一拳捶在石头上,说那个男人真他妈不是东西,竟然打女人。我倒是没作声,因为我清楚得很,老陈心里一定有自己的主意,对待这事儿,尽管他的主意或许并不好,但不可否认,行之有效。

  老陈讲到这儿,就撂下话头,然后催促阿文讲近来的事儿。阿文倒是爽利,也不拿捏什么,就是说最近没啥事儿,无非如往常一般,进货、看店、做生意。阿文是开了个超市的,就在我们大学附近,之前他一直雇人看店,他呢,就四处浪荡。没想到现在居然自己开店了,这倒真是想不到。问阿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说没事儿,就是觉最近过的空虚,因此总想找点儿事干,况且之前他雇的店员,都是我们学校的在校学生,不过是临时的而已。因此,等到那位同学离职之后,阿文就自个儿操持店面了。他最近是谈了个恋爱,跟我们学校一大四的女生,这女生自从跟阿文恋爱后就搬到阿文那儿住去了。白天有空,也会帮阿文照看店铺。周六周天,阿文就提早关店,然后与女友一同去市中心玩乐。阿文说哪天我再来的时候,喊着我对象,让琛哥也看看。老陈与我起哄,都不停地叫好。但阿文却偏偏又因此话题谈到老马,这让我的情绪一下低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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