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伙房里的烟火气却越发浓郁。
寤歌半蹲在灶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灶坑里扔着晒干了的柴火，灶堂里红通通一片，柴火烧得旺盛。
钱大娘将切好的生姜片倒入锅中，又加了些红糖进去。她手上拿着个锅盖，目光时不时朝前方瞟去。
“还行，还会生火。”钱大娘说话的时候，又舀了三瓢清水进锅里。
寤歌嘴撇了撇，回道：“年少时当过几天的伙房丫头。”
“你？”钱大娘明显不信。
“真的。”寤歌陷入回忆之中，再抬首时却是开始转移话题，“……这天气可真够冷的，这一锅锅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钱大娘朝外看了一眼，有匪人刚提着一桶姜汤走了出去。
“我可没叫你，是你自己跑过来的！”钱大娘还准备说道说道，屋外却是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这寨子刚经过几场大乱，她们难免对这纷乱声有些许敏感。
钱大娘和寤歌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又同时将手中的物什放下，紧接着同时朝伙房门外跑去。
寤歌随手抓住了一个狂奔着的匪人，向其问话，“发生什么事呢？”
那匪人大喘了几口粗气，才回话道：“姑娘，刚刚寨主下了命令，令我等速速到黑风堂集合。至于是何事？我也不知道啊！”他话语中明显含有急意。
黑风堂？一听到这三个字寤歌心中顿时一沉，她冲着慢后一步的钱大娘大声喊道：“大娘，我去看看，你在这呆着！”
紧接着还不等人回应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你小心点！”有老妪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等寤歌赶到黑风堂的时候，大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寤歌并没有上前去，她站在众匪人的外围，将视线投向了屋檐下那个坐在檀香木椅子上的人身上。那人双手搭在扶手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更引人注目的是，椅子旁还放置了一根做工粗糙的木质拐杖。
那人目光如隼，神情严肃，底下的人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寤歌眉头皱了皱，轻声嘀咕，“这寨子不大，屁事倒是一箩筐！”
“听说他和封青闹矛盾了！”她身旁有人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你来干什么？”寤歌睨了姬焱一眼，她双臂交叉于胸前，神情故作冷淡。
“那你来什么？”姬焱不答反问。
“我来看戏的！”寤歌故意说道。
姬焱轻笑了声，有意学她的话，“我也是来看戏的！”
“你……”寤歌刚准备刺他一嘴，却被姬焱出言打断，“看，封青过来了。”说话的时候，他目光朝左侧的方位望了望。
寤歌顺着姬焱的目光看去，果然，从不远处走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那青年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俩，但他却并没有上前来打招呼的意思。
封青脚步急促，随着他的不断靠近，众匪人自觉在人墙上为他开了道口子，让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葛天雄的面前。
“你将所有的兄弟都召集到了这里，若蛮人突然发起进攻怎么办？还有朝廷，这会儿毕竟还没有正式招安，若是朝廷反悔又怎么办？”封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到底是为了维护葛天雄的脸面，他有意地将声音压低。
葛天雄将身子朝一旁侧了侧，明显不想搭理他。
“葛天雄！！”封青被他这态度气到了，直接大呼其名。
“你管我！”葛天雄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颇有些漫不经心。
“我……”封青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他按了按额头，将自己不好的情绪压下。
“对，我承认，在小幺这件事的处理上是我没做到位……”
封青话还没说完了，葛天雄直接来了句，“你知道就好！”
“我……”封青气极，一甩袖子准备直接离开，但不远处围着的那群匪人终于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葛天雄本来做事就是一根筋，这么多年了，他又不是才刚知道。
行！他忍了！
“寻小幺尸骨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他语气中颇有些无奈。
“……行吧！”葛天雄总算将身子侧了回来，两人算是暂时达成了协议。
担心葛天雄之后再发神经，封青又连忙加了一句，“但有一件事我要提前跟你说声，这悬崖下就是黎水，变数太多，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无外乎就是尸骨无存。
葛天雄没搭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隔得太远，台阶上的两人又有意压低声音，这导致寤歌即使耳聪目明，也完全不知道那两人在商量着什么。
“你要不猜猜，这两人在讨论什么？”寤歌偏了偏头，问向身旁那人。
“在讨论小幺的事。”姬焱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寤歌吓了一大跳。
“你听到了？”她脸上满是诧异，心思都表现在了脸上。
“没有，来的路上听人说的！”姬焱说着忍不住笑了笑，“总算是理我了！”
“我有不理你吗？”寤歌斜睨了一眼，明显不承认。
“你说呢？”姬焱嘴角含笑，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出来。
“这是我特意从寨子里那堆兵器中找出来的，小巧锋利，比我之前那把更适合你。我之前不是打赌输了吗？这匕首算是输了的赌注。”
这姬焱说的打赌，自然是之前方喉和葛天雄争夺寨权时，两人猜测谁输谁赢的那件事了。
寤歌眼睛顿时放亮，她一把将那匕首夺了过来，随着‘噌’的声音响起，其匕身被一把拔了开。
匕身锋利，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是显得锃锃发亮。
寤歌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她看了姬焱一眼，不吝夸赞，“哼！！还算你识相！”
他们俩在底下谈论的时候，葛天雄已经开始在台阶上讲话。
他一手杵着拐棍，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紧接着他大手一挥，大吼出声。
“兄弟们！今夜将大家召集到此处，不为别的，为的就是你们今后的生存问题。”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段时间，寨子里发生的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但他们消息有限，只知道有人逼着他们生产兵器，为此寨子还不惜绑了大批的过路人来寨里当矿工。
要知道这种事以前是最受青爷反对的，但这次青爷却是破天荒的同意了。
“我知道大家伙啊，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很迷惑。所以今日，我们就是来给大家解惑的。”
“兄弟们啊！不管是半个多月前的寨中之祸，还是那胡川之乱，这都是那蛮人的阴谋啊！他们盯上了我们寨中的炼铁术，还将我们的寨子搅得是天翻地覆……”葛天雄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
他一把将那拐棍扔在了地上，拐棍与地面相触发出巨大的响声，那声音仿佛一口大钟敲响了人的灵魂。
“……蛮人就是畜生，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人。烧杀掠夺，他们为所欲为。他们抢我们的兵器秘方，虐杀我们的兄弟姐妹，就连小幺……”说到这葛天雄停顿了下，他将视线向众人投去，眼眶亦渐渐通红。
“小幺怎么呢？”有匪人急忙问道。
“……哎！小幺发现了蛮人的潜入，现在尸骨无存啊！！这寨里有好多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今日蛮人能这么对她，明日蛮人就能这么对我们啊！……我作为黑云寨的寨主，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更有责任让你们死后能入土为安。”
“……可我没能做到，我惭愧啊！”
葛天雄这一番演讲声情并茂，直叫人义愤填膺。
“杀蛮人，保家园！”匪人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紧接着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会儿整个寨子都响遍了这六字激昂的口号。
寤歌张大着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想不到这葛天雄竟还有这么一手鼓舞人心的好本事？
“他这是在开……战前动员大会？啥情况，你不是说这次集会是为了小幺的事吗？”
姬焱视线朝台阶上望去，只是他的视线却是停留在了封青的身上。
“这两人应该是和好了。”他说着又将目光投到了众匪人，“一石二鸟，很高明的手段。”
“你是说这是封青临时改变的计划？”寤歌也不笨，一下就明白了姬焱话中所指。
“应该是！”姬焱点了点头，由衷称赞，“化危机为转机，直接将葛天雄的义气之举变为战前动员大会。将所有的阴谋告知，点燃了众匪人对蛮人的仇恨之火。”
“不仅如此，更是让他们有唇亡齿寒之紧迫吧！”寤歌将话接了过来，“这士气一起来，别说寻尸骨这么件小事了，就是要他们立马提剑杀人，他们也在所不惜……”
两人正说着话了，突然发现众匪人的身子同时转了过来，并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了他们俩人的身上。
“……兄弟们，这两位就是朝廷派来帮助我们对抗蛮人的，朝廷没有放弃我们，只要我们携手抗敌，朝廷自会大发恩典，让我等还良下山！”另有清脆的声音响起，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封青，一开口就将矛头对准了他们俩。
本只想看看热闹，但别人偏偏不准，姬焱和寤歌相视一笑，眼底皆是无奈。
寤歌朝姬焱使了使眼色，让其回答。
姬焱看了看封青，又望了葛天雄一眼，最后又将视线在全场扫视了下。
良久，他点了点头，应声肯定，“没错，只要抗蛮有功，朝廷到时自会论功行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