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夜,石翼修行完后,带玥儿到山间转了一阵。不知为何,这几日来,玥儿总是精神不好,开始他以为是观内又缺食所致,直到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他知玥儿来了葵水,知她这几天需要休息,更需要补补。当然,这些也是他不经意间在村民的窗前听到的。
于是,他等玥儿睡熟,见天才至丑时,就小心翼翼出得屋来,御空向观月镇而去。
过不多时,石翼就行在观月镇宽阔的石板大街上。只是,刚走入大街,他就感觉这街上与上次来时略略不同。他放慢脚步,细细思量着,一时恍然而悟,原来街上露宿的人竟比以往多了许多。街上虽说很静,但两侧此起彼伏的鼾声混杂着人体混污的气味还是能让人感叹那些逃难人的凄凉。
他眨了眨眼,心想玥儿看到他们会说些什么?远处忽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他知那声音离镇还远,不知是些什么人夜行。他加快脚步,熟门熟路在路边一个叫“客满楼”的酒店家停下,这个酒店很大,他以前曾造访过。他沿着酒楼院墙转到后院,翻墙进去,正欲推门进入后厨,他猛然停下,暗叫一声不好。
门忽然开了,一个黑影迅急冲出与他直挺挺地撞了个满怀。
那黑影猝不及防撞在石翼身上感觉就如撞在一棵大树之上,他一个趔趄,疼得一咧嘴,怀中的包裹同时滚落在地。他惊恐地后退两步,夜色太暗,凭直觉眼前的黑影是个粗壮的男子。还好男子没有声张,显然也和他一样是不速之客。他顾不上许多,弯腰摸索着将地上的包裹捡起,绕过石翼,拉开后门,朝他匆匆一望,心急如火地窜了出去。
虽是瞬间功夫,石翼还是看清黑影是个健壮的年轻后生。只是,他不明白,那个后生在后退看他的那一瞬间,眼神竟充满了绝望和惊惧。他暗自好笑,摸了摸光滑的下颚,心道:怎么会把那后生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我真的叫人如此可怕吗?他摇了摇头,难以理解。
他走进后厨,精准地走到灶前,见屉笼被掀开了。他想肯定是那后生拿开的,他看了看,见屉笼里只有馒头,往下翻了翻,见还是些馒头。他心说运气不好,不如上次,还有两个肉包。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街上有零乱的脚步声响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怕有人进来,忙揣了两个馒头将屉笼盖好从后院出来。
他回到大街,见街上正有三三两两的乡民往镇北头走去。他侧耳倾听,原来,刚才那些脚步声已来到镇北口,里面斥责声呻吟声孩子的啼哭声及恶犬狂吠声混作一团,在幽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街上露宿的乡民,有被惊醒爱热闹的就相互叫起来去看个究竟。
他见时间尚早,这大半夜的,还是首次听到这么多人的叫喊声,心下好奇,也随着乡民,向镇北口而去。
不及镇口,远远地只见几条恶狗正呲着獠牙围着一群人撕咬。那群人前面,有几人扬着风灯呼喝驱赶,与恶狗对持。恶狗很凶,始终不肯退让,吠声压制住人群里发出的呻吟和孩子受惊吓的哭声。
石翼心中纳闷,这些是些什么人啊?他上前几步,与那群人更近了一些。他停下忽地凝聚神思,向那几只恶狗瞪了一眼。
那几只凶狠异常的恶狗像被人打了闷棍一样, 突然“嗷……嗷……”几声惨叫,夹着尾巴跑了。
提风灯的几人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几只恶狗怎么慌不迭地跑了。四下一望,见来者都是和他们一样衣衫不整的外乡人,也无人与他们打招呼,就边退边喊着 “别吵,别吵,把老太爷抬过来……” 倒转风灯向乱哄哄的人群走去。
石翼看着眼前黑压压的这群人,听里面男女老幼都有,心想:难道这些都是逃荒的人?
就在这时,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老黄,这就是我晚上给你说的云州唐门一族。你看,他们现在才到,比我晚了足足七八个时辰。”
“那是,这么一大家子人家,出来逃难,真不容易。看样子得有五六十口人,这是举家搬迁啊。”叫老黄的应道,听声音粗哑,年纪也已不小。
“五十八口人,我在堰城问过唐家后生。一家子老老小小,真不容易啊。”那人说着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那老太爷听说八十多岁了,死活不肯离开家,是被家人硬抬着出门的。恐怕,这次真要客死他乡了。”
“唉……”那老黄跟着也长叹了一声,声音哽咽:“如果年景好,谁愿意背井离乡啊。怪就怪这老天爷,连年大旱,叫咱们有家难回。”
石翼向身后扭头看了一眼,见那老黄两手插入袖中,两眼泪花闪现,正兀自神伤。
那老黄没注意石翼的目光,又接着说道:“我老婆孩子都没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看唐家这一大家子,不管吃得饱吃不饱,到底有个伴啊。”
“你还别说,真给你这么一大家子,你还真顾不了……”
“喂……老乡们,你们知道哪儿有医堂吗?”这时,忽然有人高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石翼循着声音望去,见是唐家人群中走出一个壮年人,高挑着风灯向他们这边问道。
等了一会,那人见无人回应,心想周围这些人大概都是赶路的人,这个时辰本地人谁会在外游荡,老太爷真是糊涂了,就又打着风灯回去了。
“这时候找医堂做什么?难道你说的那老太爷不成了吗?”那老黄又突然开口说道。
石翼轻摇摇头,心说那老太爷没事,有事现在这群人早就哭了。
“不是,是唐家有后生被人打伤了,你没听到里面的呻吟声吗?”果然,刚开始说话的那人又说道。
“啊?怎么会这样,谁打伤的?”老黄问。
“还能有谁?堰城程大恶人家丁打的。”
“啧——这天杀的。霸占着渡口不让过江,还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襄王怎么不管管这条老狗。”老黄骂道。
“嘘,你小声点,咱们毕竟还在襄王的封地上,小心叫人听到法办了。”
“怕他作甚,这老狗不得好死,早晚叫老天爷把他收了去。”老黄虽然嘴上说不怕,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说襄王仁厚,有人在他的封地上作恶,为何不管呢,那堰城府尹守备也死了吗?为何不管管这个天杀的财主?”
“呵呵,府尹?守备?他敢管吗?!你知道那程老财是谁吗?”那人冷哼一声。
“是谁?”
“是襄王世子的岳丈家。”
“啊?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这程老财如此霸道横行!”老黄愤愤地说着,稍一停顿,又哀叹道:“唉——你说这是什么世道,我华夏大地南方干旱,北方洪涝,老天爷为何不匀匀,叫我们也过个好日子。那襄王仁慈宽厚,他的封地风调雨顺,但真便宜他那天杀的岳丈了……”
石翼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渐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