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听陆无樊之言,以致失路于此,可为了颜面,也不再寻路,只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
陆无樊瞧她步履如飞,追上两步,忍不住道:“你这么乱走,到底认不认得路?”萧冰婵心犯嘀咕,嘴上却不服输,哼道:“你若怕了,折回去就是了,我又没叫你跟着我。”
听她毫不讲理,陆无樊不由气道:“要不是为了救师妹,你当我愿跟着你么?”“师妹!师妹!听得叫人生气,你自救你的师妹去吧。”萧冰婵说着翻身骑上霜月,拍马便走。
“你怎不守信约!”陆无樊急得大喊,可见一点火光,随风摇曳,霎时远去。
荒山无路,满是碎石,长空无月,仅凭一支火把,纵马疾驰,实在凶险。陆无樊暗骂她任性妄为,又怕她有何闪失,只得上马追赶。
可霜月是万中无一的良马,荒山夜奔,也是四蹄如飞,他如何追得上!但见火光渐远,忽而隐没了,他心中更急,顾不得胯下坐骑失蹄踉跄,连连催马。
待追了一段,见地上竟有冰雪,心知是到了太白山巅,就着火光,寻着霜月的蹄印而去。
地上虽有蹄印,可听不见蹄声,看不见光亮,知萧冰婵已走得远了,可李瑛瑶性命全系她一身,陆无樊也不能任她这般走脱,更是催马急奔。
如此疾驰,不料猛然瞧见前头一片黑白分明,他瞬时反应过来白处是雪,黑处必是断崖沟谷,急忙奋力勒马。可火光照不多远,待瞧见时再勒马已来不及了。只觉胯下坐骑已然四蹄腾空,便这时,他忙离鞍而起,翻身倒跃。
若在往日,他运起轻功,自然无碍,可现下内力全无,仅凭本能一跃,竟没能跳到崖上。好在三年的功夫没有白练,就在下坠之时,忙伸手扒住崖壁上的尖石,这才没跌下去。但听马嘶混着滚石之声,轰隆隆而下,叫他心惊不已,叹道:“好险,好险……”
他攀上崖来,长舒一气,手中火把方才也落到谷中,被碎石掩灭了。
此时四下无光,他失了坐骑,难再追萧冰婵,一时气馁当下。心中黯然道:“我真是个傻子,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若师妹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她,怎么对得起师傅师娘!”他心中懊悔,不由给狠狠自己两个耳刮子,仰天怒喊道:“萧冰婵你不守信约,卑鄙无耻……”
纵然他喊得声嘶力竭,回应他的也只有阵阵山风。他单薄的衣衫随风舞荡,不觉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受不住山巅寒气,还是恨到了极处,竟尔流下泪来。
他已许久没流过泪了,本因救不了师妹而心神震荡,可此时,父亲身死,丁兰姐弟遭难,自己从小受的无穷病痛,还将性命不保,种种无奈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竟呜呜大哭起来。
山风猎猎,痛哭之声更显凄怆。正在他不能自己之时,忽听身后一人娇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哭成这样?真不害臊!”
他大惊之下回身望去,却见萧冰婵擎着火把自山后转出,火光映在她俏脸之上,满是笑意。
陆无樊一时羞臊,忙扭过头用袖子抹去脸上泪水,才回身道:“你回来做什么?”萧冰婵走上前道:“我听见有人污蔑我,自然要来与他理论一番。”
此处只他们二人,她口中这个“他”,自然是指陆无樊。听她又道:“刚才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小子说我不守信约,卑鄙无耻的,这般背后骂人才无耻,你瞧见是谁没有?”
陆无樊见她回来,心中大喜,明知她是暗骂自己,也不生气,耸鼻吸溜着,说道:“你若随我去救师妹,任你怎么骂都行。”
萧冰婵白了他一眼,说道:“又哭又笑真不知羞,我几时说不救你师妹了!再说,你怎这般没用?竟叫马儿跌下崖去了。”
她恼怒陆无樊惦念着师妹,独自走了只为气他一番。她方才经过这崖前也吓了一跳,可想着陆无樊有些功夫也不致失足跌落,未想却听见谷中巨石滚落之声,一时担忧便返回查看。后听他怒骂自己,虽安下心来,却好不生气。然到了近处见他正哭得伤心,怒气也消了,只是还忍不住要讥讽他两句。
眼见陆无樊正瑟瑟发抖,萧冰婵皱眉道:“太白派的功夫也是稀松平常,你练了几年,纵不能寒暑不侵,也不至如此畏寒畏冷啊!”她哪里知道陆无樊已内力全失。跟着她又道:“前头有间破庙,咱们先去那里避避,等天亮了再下山。”陆无樊早觉寒气逼人,也只得随她前去。
二人没走多远,果见一间小庙,霜月正在庙前。但见庙门也歪在一旁,瞧来很是破败。
进到庙中,四下空空,连一条香案也没有,只剩一尊半身塑像,也不知是供奉的道祖,还是山神。
陆无樊觉着山风从门口灌进来,冷得非常,便将木门扶正关好。可又觉荒山之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颇难为情,遂又将摆正的木门放歪一些,留出一道缝来。
萧冰婵见他又关又开地摆弄一扇破门,猜到他的心思,也不由俏脸一红。
方才着急下山,她也没留意,这时才见陆无樊背着的长剑,正是当年自己赠他的那柄,心中一喜,说道:“这剑你一直带在身边么?”
陆无樊摆好门,回身取下长剑,道:“嗯,现下物归原主吧。”“你我何用分的那么清楚,你好好留着便是。”萧冰婵娇声道,忽而火把燃尽,屋内漆黑一片,正遮了她脸上绯红颜色。
二人摸索着席地而坐,听着风声,各有所思。良久,萧冰婵道:“你见过我师傅了?”陆无樊嗯了一声,说道“不但你师傅,你师兄师姐我都见过了。”
听他这么说,萧冰婵忙道:“我师姐你也见过了?她有没有跟你乱嚼舌根?”她与白雪清姐妹情深,自是无话不谈。关于陆无樊之事,白雪清早听萧冰婵不知说了多少遍,又常见她画陆无樊的画像,这才在三白楼上才一眼认出他来。萧冰婵深恐她把自己的心事跟陆无樊说了,不由惊羞急问。
“白姐姐只说你上了太白山,旁的却都没说。”陆无樊道。萧冰婵这才安心,可又隐隐觉着有些失望,笑道:“白姐姐?你倒叫得亲热。你们怎么遇上的?”陆无樊遂将太湖一事跟她说了。
而后陆无樊问:“你不在南京好好待着,怎么跑去做了冷先生的徒弟。”“师傅说我天资过人,非要收我为徒,做他衣钵传人呢。”萧冰婵笑道。
事实上,三年前陆无樊南归不久后,她外公又欲为她定下亲事,她不想嫁人,兼之对逃走的陆无樊念念不忘,便索性离家出走。不过此等因由她怎好意思与陆无樊说。
后来她偶遇冷千山,一老一小脾气相投,冷千遂收她为徒,她便随冷千山在昆仑玄寂峰修炼三年。直至寒家事发,冷千山赴江南报仇,她这才下山来寻陆无樊。
陆无樊又问道:“听说金国正与你们辽国交战,那你怎还到处乱跑。”萧冰婵不以为意道:“乌合之众又有何惧?!我大辽将士定将他们一扫而尽。”
金辽交战,陆无樊本不关心,只是想打听丁虎的消息,遂又问:“你有没有听过丁虎的消息?”他不知萧冰婵这三年都在昆仑山,故而有问。
萧冰婵一愣,立时明白过来,不悦道:“怎么?那独眼小子也做了反贼么?哼!想来他早被我大辽铁蹄踏成肉泥了!”
陆无樊听出她并不知情,心想只得等师傅回来,看看他能不能带回些消息。
陆无樊坐在地上只觉冰凉,便站起身来,拍拍臀上尘土,却不由一愣,跟着伸指在地上一抹,这才发觉地上竟一点灰尘也没有,不由道:“如此破败的庙宇,地上怎会这般干净?”
萧冰婵闻言也是一惊,奇道:“莫非这里常有人来?”忽得“哐当”一声响,随之木门倒地,冷风嗖地涌入,倒吓了二人一跳。
陆无樊走到门口,就这雪地微明,四下张望,只见霜月闲散在前,并无异样。猜想应是迅疾山风所致,遂扶起门板,回到屋中。
听萧冰婵笑道:“你这太白高徒,不仅畏寒怕冷,还胆小非常,我瞧这太白功夫不练也罢。你若想学真本事,我可替你说两句好话,叫你也拜到我师傅门下。你若能学得他老人家三分本事,日后足以横行天下。嘻嘻,不过你可得叫我师姐,事事都听我的才行。”
陆无樊正待反唇相讥,不料又听“哐当”一声,跟着门板又倒,二人不觉望去,这回却见白雪映着一道漆黑人影,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前。乱发飞舞,长衫飞荡,乍一看宛如鬼魅,二人此时骇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