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余年,几度春秋几度寒,这安宁日子,偷得一日算一日。
趁着春花秋月意正浓,我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却听门外忽然叽叽喳喳恨不得闹了翻天。
“溪儿!”
我踢开被子将侍女召进来,问:“外边吵什么?!见鬼了?”
她心虚似的向门外暼一眼:“听说今日是文状元终试,地点就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后宫娘娘们大约是听见消息所以各自带着宫里的人瞧热闹去了。这不,一大早就熙熙攘攘路过这里。”
终试?我皱眉道:“文官考试怎么会跑到御花园去?后宫那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原本不是在那里的,只是今日晨间陛下路过御花园时瞧见莲池中升起了许多白雾,许是觉着意境不错,故而临时将考试地点改到了那里,说是要借景加试‘词赋’一目。”
听见这话,我两条眉毛险些没拧在一起,这老头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临时加试?也不怕那些学子哭倒在路边?
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溪儿拿着扇子走近帮我扇凉,说:“公主您就不用忧心啦,陛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我一想也是,便不再多问。可这一闹把我的困意给闹没了,眼看门外又是风光大好,我干脆抻了抻懒腰也跟着凑热闹去。本是准备去领略书生风采,谁知路才走了一半就瞧见石桥旁杨柳下扑腾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孩童,脑袋两侧各自扎着小丸子,一身锦衣,眉眼如画,而脸上又略带些肉嘟嘟的稚嫩。
我十分好奇他在扑腾什么,于是偷偷摸摸往他身后走去,怎知刚靠近就听见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他嫌弃道:“你好笨啊。”
我探着脑袋往他身前瞧去,见一只白猫被他举在半空小心翼翼伸出肥美的爪子向石盆鱼池里探去,可左右划了半天也没能捞出一条来鱼来。
“是挺笨的”,我附和道。
他听见我的声音时吓的一激灵,这才察觉自己身后多出了两个人,正准备回身,然而踩着青苔的脚突然一滑,身子歪歪斜斜就要往水里倒去。
我急忙伸手揪住衣领将他拽了回来,说:“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他扶着石头将身子重新摆正,问:“你是谁?”
我轻轻弹了弹他脑袋上的小辫儿,说:“我是公主,你又是谁?为何一个人在此?”
他还未回答我就听身后有人匆匆赶来,待回身一看,只见灵蝶翩然,海棠花落,眼前少年眉眼皆是笑意。
他盈盈揖了个礼,道:“参见公主”。
我认出他腰间的牌子,那是状元令,于是问一句:“你就是今年文状元的最终人选?你又是谁?”
他答:“在下复姓微生,名‘而周’,家父正是朝中现任御史”,说罢,他暼一眼身旁的孩童,继续道:“此乃家中小弟,因在下临时有事所以将他留在此地等候,没想到其如此顽劣,竟惊扰了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听见这话时一旁本就因为受了惊吓而憋着气的小东西更是气得脸蛋通红:“分明是她吓的我,因何还成了我的不是?”
瞧着他气鼓鼓的模样,我噗嗤笑了一声:“好好好,是我不对,我道歉。”
虽然是在逗他,但我确实在诚心道歉。小家伙淡然暼了我一眼,说:“既是如此,那便原谅你罢。”
闻言,他身旁的少年尴尬一笑。
半月后,宫中夜宴,新晋状元郎在同僚们的祝贺中推杯换盏,意气风发。我坐在远处看着他面色一点一点升红,越看越觉得像个抹了桃花酱的水嫩白果子,竟然不知不觉中看饿了。许是察觉到这眼馋似的目光,他捏着酒盏忽然瞧向我淡淡一笑。灯火摇曳,我瞧不清他的脸,故而侧了侧脑袋想看清些,可他早已换回寻常神色继续与身旁人谈笑风生。
“公主?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在耳侧说话,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吃着吃着就打起了瞌睡。
溪儿将我扶起,问:“公主可要回宫歇息?”
我揉了揉眼睛,答:“那便回去吧。”
月色如霜,她搀着我慢慢悠悠走在池边。行至半途,我忽然想起落了东西在宴席上,于是又只得遣她匆匆去取。等候期间百无聊赖,我干脆俯到池边瞧里面的小鱼,岂料小东西们颇有骨气,我刚俯身就瞧见一条赤红的小鱼崽跃出池面来了个神龙摆尾,甩我一脸的水。我心下一气,捞起袖子就伸手去逮它。许是太专注以致未能察觉身后有人,我才刚蹲下就突然感觉被谁推了一把,而后整个人直接往池中栽了进去。
“站住!”
落水瞬间,我听见岸上有人大喊一句,随即又看见几道身影往远处追着什么。
我以为他们是在追野猫,于是不得已感叹自己这小命竟然斗不过区区毛茸茸……
因为本就是旱鸭子,所以呛了几口水之后我越发没力气扑腾,正猜想死后究竟有没有轮回?却突然瞧见一道稚嫩的身影急匆匆跑近,紧接着水中递来了一根木棍。
如同救命稻草一般,那根木棍将我拉着浮出了水面。我往岸上定睛一看,这才知晓自己竟然是被前些日子在御花园里偶遇的那个小家伙给救了。
夜间的池水尤其冰寒,我又是个旱鸭子,等终于浮上岸时早已冷得瑟瑟发抖。小家伙十分上道,反手就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拽下来让我把身上池水擦去一些,又沉着声音问:“你住哪里?”
我看着手中小小的披风,不禁啼笑皆非,许久才收住笑容指了指自己宫殿的方向,正要起身,不料心尖一疼,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故而又不得不捂着胸口蹲了回去。
小家伙看我面色不对,也急忙蹲下身来将我扶稳,问:“你怎么了?!”
“药……”,我强忍着喘不上气的晕眩感去寻自己随身带着的药瓶子,可摸索了半天却怎么都找不到。
见状,他皱着眉说一句“抱歉”,话音未落却已抬手往我腰间寻去,而后打开腰上挂着的小瓶子把里面金色的小药丸倒了一粒出来让我服下。
缓了许久,我终于感觉那口气总算是接了上来,再往身侧一瞧,没想到一睁眼就瞧见身旁的人儿比我自己还紧张,那左右两条眉毛都快拧在了一起。
正巧这时溪儿也取东西回来,一眼就看见我浑身滴着水狼狈不堪的模样,于是急忙过来询问。
我摆摆手,说:“冷得很,先扶我回宫,其他事容后再议。”
月色下,我回身看了一眼那道小小的身影,而后浅笑一声,说:“我自幼患有心疾,因为方才突然落水受到惊吓而引起旧疾,抱歉吓到你了。天色已晚,既然溪儿已经来接我,那你还是快些回去吧,等过些时候我再登门拜访以报答今日救命之恩。”
谁知他听完这话却突然迈着步子追了上来,冷着声音说:“我送你回宫。”
瞧着那倔强又不容置疑的小眼神,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拒绝道:“夜宴马上快结束了,倘若你哥哥寻不到你该如何是好?听话,快回去吧。”
不知怎的,听见此话之后他又颦起眉来,站在那凉月之下冷哼一声然后转身走了,任怎么看都是一副大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