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府书房内，烛火摇曳，豆大的烛心发散着柔柔的暖黄光，光落在孟籽参的侧脸。昏暗中，世子抬眸，缓道：“越桃，信函已送出，你要时刻留意鸽子的情况，一旦有消息，立即来报。”
“是。”孟越桃心里免不了担忧，来信说翼州凌县的瘟疫情况愈发严重，姚家的人不断染病，属实堪忧。
她原本微低着的头，抬眸，忍不住问道：“世子，此事真的要暂时不让世子妃知道吗？”
世子轻摇了摇头，浓黑剑眉下是幽深的眸子，坚定的目光。轻声道：“世子妃有身孕，知道了，定会担忧。
太子得知明日一早皇上会下旨办理姚家与境外势力勾结一事，事关人命，希望鸽子能在地方官执行之前将信安全送达。”
世子眼眸暗了暗，虽然姚家与境外势力勾结一事是其他皇子添油加醋，扑风抓影，太子禀明也不能改变皇帝下灭姚家的圣旨。而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在圣旨到达前将姚家的人偷天换日，解救回京。
偷天换日之计是世子已与太子商定，前些时候已经让石青带人在去西北翼州的路上，一旦收到消息，就通知石青启程，前去接应姚家。
翼州凌县姚家院里，凌晨，天未亮，灰朦中，姚凝宁的脸颊划过泪水。
她绑着面巾，忍着肉体腐烂的臭味。双手带着布手套，在一片灰蒙中摸索着整理尸体的衣冠。
姚凝宁的目光触及到那熟悉的面容，虽然灰暗的脸万分可怖，但那是二叔家里的奶妈子，熟悉的人，即使她是染瘟疫身亡，姚凝宁心里竟然没有多少害怕。
她抬眸，朝着大哥姚逸看去。清冷的声音，问道：“大哥，爹爹真的执意要留下来吗？”
正在默然更换死者衣物的姚逸愣住了，停住了手，微垂的头垂得更低。道：“爹说，权宜之计，只能如此。如若像这些找来的尸体替换姚家全部的人，可能会引人怀疑。”
天渐渐放亮，院中的情形，摆着的尸首着实可怖。灰青的脸上、裸露的手，上面星星点点的暗红斑。人感染了瘟疫，由原先的咳嗽、发热，到严重的后期就会在表皮出现点点的红斑，有的红斑处肌肤会开始腐烂发臭。
现在城中的疫情愈发严重，人人谈之色变，闭门不出。空气中时不时弥漫着一股腐肉的恶臭，人人带着浸过药的面巾，方才能减缓一些臭味入鼻。
据说，瘟疫的传染是由人的唾液飘散到空气中传播，又一说是红斑里的病体接触到了生人的伤口处传播。到底事实如何，现在无从得知。
治疗瘟疫的药物是没有，目前唯有降低病情的药，减缓病带来的疼痛。而感染瘟疫的人，在得到良好医治与照料下，死亡者仍高达十有八九。
姚逸泛红的眼，咬紧了牙关，迫使自己不再去看廊下的那口棺材。他的眼睛没有能流下泪，泪早已流尽一般。
他的娘亲昨日离世，染病以来，她无一刻不在受病的折磨。今生，母子缘分已尽。现在她是解脱了，但多少，他还是不希望娘就这样离开。
姚凝宁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要尽快将这些寻来的尸体变装好。因为等天大亮，嫂子与孩子们、爹爹、弟弟都要起床了。
……
厅堂内，姚炎正沉着脸，目光凝重。看着面前的儿子姚逸，嘴唇微张，抖了抖，道：“逸儿，如信函所言，今日就会有人来执行皇帝的命令。事情宜早不宜迟，你们必须马上动身。”
“爹……”姚逸欲语而哽咽，眼泪不禁间盈眶。
嘭！嘭！
姚逸重重地扣了两个响头，肃然起身，出了门。他知道，这一别，将是永别。
盏茶的功夫过后，姚凝宁跳下竹梯，奔向里间的院子。
“行动要快。外面还没有见那帮人的影子。”瞧见哥哥一行人正准备往叔叔家的几间房走去，姚凝宁忙上前说道。
要带上叔叔家的两位堂妹出逃，几个匆忙的步伐。姚逸背着孩子，小孩吃了安神嗜睡的药，此刻静静地趴伏着，倒也是让人省心。
哒！哒！
姚凝宁踏着青石板路一路跑，禁不住回头看着那灰瓦白墙的屋子。鼻子一酸，眼泪涌上来。
“凝宁！”姚逸轻手拍上姚凝宁的肩头，隐忍着心里的痛苦。
“嗯。”姚凝宁点头，尔后跟上了步伐，几人朝着城门方向奔去。
姚家院里，姚炎正抬头，略微浑浊的眼眸望向白茫茫的天空。男儿有泪不轻弹，低头间，面颊滑过的眼泪，默然无声。
嘭！
突然的推门声打破了寂静，瞬间几个穿着带有“兵”字衣服的兵役穿门而入，后面跟着一位手拿圣旨皇令的官员。他们脸上围着白色的面巾，手戴着白色手套，神情严峻冷漠。
一时间，主官念皇令声、兵役呵斥声、姚家人哭喊声。
待主官念毕皇令，姚炎正面无表情的道声领令，便径直走向那口棺材。
忽然间，姚炎正暗沉的脸抬起，仰天喊道：“苍天啊！我姚炎正为人为官坦坦荡荡、刚直不阿，却落到如此结局！天不公！”
迈着沉重的步子，眼睛噙着泪，手指微微颤抖。他站到了棺材前，躬身，轻轻喊道：“夫人，我们走吧。”
兵役核实完了人与尸体，一人跑到主官跟前，躬身问道：“大人，面貌与画像一一确认，没有问题。
有四个人的指纹与存本记录不是完全吻合，这存本乃是京都原本的副本，本身也会有细微误差，这样看也是合理。无疑。接下来怎么做？”
主官认真环视四周，眼里的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尔后，直了直身板，厉声道：“全部关押会衙门，等候再次审核。尸体一并带到病疫坊核查、登记，然后由病疫坊统一下葬处理。”
“是！”
城门处，大道上，姚逸一行人面色匆匆，低头走在道路边上，避开别人的目光。
姚凝宁偶尔看到道路边上躺着的感染瘟疫的病人，不时有兵役巡逻，将查视病人，或是将其劝回家，或是带到病疫坊救治。
空气中偶然飘散着一股瘟疫者腐烂皮肉的臭味，不时有乌鸦的嘶叫声。
“咳，咳咳。”姚凝宁忍不住的咳出声，赶忙低头掩面，将声音压下去。
最近过多劳累，她着凉咳嗽，可是在这非常时期，咳嗽真是让人害怕。一旁的人闻声而逃，眼里的惊恐，掩住口鼻，跑得远远的。
“嗯。”姚逸使个眼色，示意几人往一旁的茶摊走去。
几人心领神会，固装清闲的步伐。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一大家子几人紧挨着一张桌子，神情紧张，又瞧看着四下的客人与路过的行人。
两个孩子因为药物的原因还在沉睡，其余大人的脸色实在不好，此行是生离死别，家里的那些留下来的人，定是要处斩。
然而，这一切，又有谁能去改变。在坐的人，也是为了逃命，保留姚家的根，只能懦弱地转过头，将目光瞥向一边。
茶摊斜对着城门，在这个位置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出城门的行人。
因为瘟疫的原因，现在出城的把关愈加严格，除了平常的士兵把守，还有医师在查看出城人的身体健康状态。
姚凝宁眼睛瞧看着，微皱起眉头，看样子出城是有些难了。
一旁的侍女柳絮儿见二小姐这幅焦虑的样子，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递上了茶水，道:“二小姐，先喝口茶。”
姚凝宁接过了茶碗，轻抿一口，一股暖温入喉，心里还是放不下的担忧。
喝过茶水，稍微休息，看清了城门守卫的盘查形势，几人起了身，朝着城门走出。
姚逸护了护户籍牌，碰到隔着衣服里的坚硬，松一口气。他刚才注意守卫的盘查询问，只看户籍牌的真伪，并不一一与身份存本记录核对。跻身进眼看将围上去的一拨人，这样守卫就更不会认真核对。
“你，好好排！急不了！一个一个看，若有感染瘟疫者，一律不许出城！”守卫大声喊着，隔着防护口罩，不然口水都喷到了挤到他面前的那个黝黑的老汉脸上。
“好，好！官爷。”
急着出城的人躬身行礼附和着，眼瞅着又空位，一个呲溜，插队了。
一步，一步。姚逸背好孩子，在队伍里移动着脚步，前进，等着守卫查核。
“你，过来！出示户籍牌。”一守卫拿过姚逸的户籍牌，看了看，是真的。点了点头，道：“嗯，跟上去！到医师那！”
“好。多谢！”姚逸点头哈腰，仿佛就是平常的百姓。忙紧跟着前者，不耽误守卫核查下一个人。
“好，没事。下一个。”中年医师瞧看了好了孩子的身体，又查了姚逸的肤色与舌苔等，轻摆下头，说他可以出城。
姚逸站在城外的墙角，看着家人一个一个的走了过来，悬着的心一点点放下，暗暗的庆幸。
眼看走在最后的姚凝宁走到了守卫跟前，刚递上手里的户籍牌。
咳！
唰！一时间，排着的前后者面色一惊，人跳出了几步外。
“你……到后面去！”守卫即刻拔出刀，拦住了路。他也是被吓得不轻。
柳絮儿见二小姐被带到后面的医师，忙跟了上去，道：“我阿姐今日着凉咳嗽，并无他疾病。”
医师与守卫嘀咕着说道几句，抬头看着姚凝宁摇了摇头。
随后，守卫上前两步，与姚凝宁一丈外，道：“以防万一，姑娘今日暂不能出城。请回！待过几日确定不是瘟疫，如需出城，方可。”
什么？！姚凝宁一听这最后的话语，额头冷汗。此时，一眼瞧见门外墙边的哥哥就要走来。怎可连累家人，她咬着牙，眼里泛红，摇了摇头，嘴巴做着‘我另想办法’的嘴型。
